這是個飄著雪的冬季。這是十八年最冷的一天。他用所有借來的資金做了這次冒險。他畏縮在一個廊下,感覺所有的力氣都像雪花一樣四處漫無目的的飄著,飄著……
那雪花是六角的,長著翅膀,他追著它飛啊飛啊,一直飛到天堂。有天堂嗎?也許有吧。如果沒有,去天堂的人會回來的。隻是,那路好遠啊!如果……如果……如果有頓飽飯,祥子會把一切給他吧,給這頓拒絕去天堂的飯。
思緒悠悠的,不知是睡著,還是醒著,不知道是黑暗,還是晴明。他忘記來時的路了,他隱隱約約的感覺自己還活著,在這樣的空蒙的時間隧道裏,他看不清前方還有什麼。他想都沒想到,生命竟如此的脆弱到不堪一擊。
他下意識的動動已不甚靈活的四肢,他沒想到的太多了,包括那生命的意義,如果不是這次打擊也許他不會認真的去思考它的價值。突然的,他失去了笑聲,除了遊絲般的那口餘氣,他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一
送我到**路。
那人力車飛奔在馬路上,車夫象是有使不完的力氣,腳下拚命地蹬著,黝黑的臉膛看不出他年輕的痕跡,滄桑在他的力氣上也探不出年輪,所有能提示我們的,是他車尾部印著大紅的四個字“駱駝祥子”。
每天都有不同的人能看到這樣飛奔的印著“駱駝祥子”字樣的人力車,每天都有人用微不足道的也許是在他們眼裏很不起眼的錢來坐這樣廉價的人力車,每天,祥子就從這樣的縫隙中積攢自己的人生,積攢這人生的價值。價值?祥子已經很久沒有思考這個問題了,他要積攢這樣不完善的人生,償還經年拖欠的債務,他已經麻木到忘記明天的早餐了。
祥子,從今天起你送我上學好嗎?
這是車行老板的寶貝。祥子進退兩難。
她不是“虎妞”。也許是基因發生轉變,她的確不是虎妞。
祥子,送我好嗎?學校有幾個地痞總是糾纏不清,甩都甩不掉,又不敢告訴爸爸,你能送我嗎?我怕極了!
怕極了?她的哀求激起了祥子泯滅許久的善良心。他想起了那年,想起了那年那場雪,那場飄揚著訣別和淒苦的雪以及雪中送他離開的那人,那個他深愛著的無人能取代的女人。做為一個男人,怎麼能無視一個女孩子哀求的眼神?他不能為了以往的傷口而拒絕所有的人。尤其是站在你麵前這樣一個需要你幫助的女孩子,一股男人的責任和膽氣驅使著他,拒絕?他將無法原諒自己,不管前麵是什麼,他準備義無返顧幫她。他答應了。
就你,小樣兒,一個臭拉車的,也配英雄救美?你憑什麼呀?也不看看自己的德行?有沒有這個能力?識相的趁早給大爺滾蛋?不然……
終於在一個黃昏接她放學的路上,與幾個地痞狹路相逢了。
他抿了抿嘴,已麵無任何表情,他逼近幾個地痞,猛的向發難的“大爺”臉上就是一拳,那人猝不及防,著了祥子一拳,這一拳積滿了多年無名的怨氣,統統發泄在這個無賴身上,也算他倒黴吧。
有種啊小子。發什麼棱啊,哥兒幾個給我往死裏打,爺局裏有人,不用怕!
那幾個人見祥子沒有動靜,擔心真的打死人,那麻煩可大了。畢竟那局子裏沒有咱家的人,真出事兒,倒黴的還不是咱?
祥子倒在地上,鮮血混亂周身,說不清楚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他感覺又處在那年那陣麻木的狀態,仿佛那雪又隨著思維飄來,不,他已經沒有思維,但那雪的確是存在的,而且是鮮紅的,他嚐試著站起來,不,不是站起,分明是被那雪拖起來的,一點點的,飄蕩蕩的感覺。他隱約聽到:妞子,你跟著我有什麼不好?我們門當戶對,父輩都是有臉麵的人,你說你找誰不好做保鏢?偏找這麼個沒眼神兒的,你瞧他那倔樣兒,能給你什麼?跟了我,不會有虧吃的。
妞子無語,偷眼看倒在雪地的祥子,好想扶她,卻怕及了。她不怕自己會被怎麼樣,他也不敢把她怎麼樣,隻是請祥子送她,以為他能有所顧及,她太天真了,象他這樣的賴皮還有什麼能令他們有所顧及的呢?隻是,她不想再看到祥子有什麼損傷了。她想趁早打發了他們,卻拖累了祥子。
祥子仍被那雪拖著,一直拖到車尾,他猛的從暗箱中抽出防身的砍刀,一個鷂子翻身向轉身謾罵的地痞衝去,也不看眼睛屁股,一頓的亂砍,分不清是雪、是血,分不清是紅是白,他再次倒下了,順著雪飄舞的方向,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