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振德公司大廳內等待的十幾分鍾裏小周嘴裏的抱怨就沒停過，“個板麻的！送錢給別人，低聲下氣不說還動不動被涼在一邊，這是什麼世道。信貸員有吃有喝有拿的風光日子我怎麼就沒趕上呢？”我在一旁聽得煩了，便板起臉訓了他一句：“你少說兩句行不行，再吵回家洗了睡去。”小周立馬不吭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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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這話並不表示時間是晚上，其實當時正是上午十點多鍾，晴空萬裏豔陽高照。“洗了睡”是武漢方言，意思相當於“一邊歇著去”。04年的春天來得特別早，才二月中旬的時節，最低氣溫竟然超過十六度，刷新武漢市有天氣記錄以來的紀錄，中午更是達到二十五六度的高溫。似乎夏天已經迫在眉睫，也讓人容易變得煩燥不安。不隻小周在那燥動不已，我其實也早已不耐煩了，暗中開始問候振德公司老總的七大姑八大姨。心想信貸員有吃有喝的好日子你小周沒趕上，老子還沒趕上呢。有什麼辦法，現在可是商業銀行市場經濟。你要是缺錢去找銀行，苕才肯貸款給你；可你要是特有錢，銀行巴著想著要你貸款。你笑著臉銀行不敢理你，你板著臉銀行貼著你。在這種情況下，信貸員的日子能好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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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來說民營公司除了上市公司很少能被銀行列為優質客戶貸款營銷對象，可振德公司情況有些不同。公司前天與交通廳簽訂了一項BOT協議，獲得一條省級公路中東荊河大橋的建設經營權。BOT的英文全稱是Build-Operate-Transfer，說白了就是誰掏錢修路到時候誰就可以在馬路上橫一根竹竿收買路錢。有了公路收費權作質押，銀行貸款就有了風險保障，各家銀行當然對這類貸款趨之若鶩了。這次振德公司的東荊河大橋項目雖然算不上大工程，可也是四個多億的項目。除去20%的項目資本金，還有三個多億的銀行貸款。比起千八百萬一筆的流動資金貸款，怎麼說也抵得上幾十筆。仔細想想也不怨振德公司把我晾在這兒。我他媽要是公司老總，沒準比這還過分。要不怎麼顯得老子財雄勢大日理萬機？老子的屁股越冷你貼得越起勁。什麼年代了，現在的晃晃都精通這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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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胡思亂想間接待小姐走了過來。“工商銀行的兩位，胡總請你們進去。”我有點惋惜地把剛點著的一支煙往煙灰缸裏摁。怎麼說基本禮儀還是要講的，頭一回見麵叼根煙進別人辦公室實在不象話。卻聽接待小姐又衝等另一邊的一位小妞說：“光大銀行的這位，這邊請。胡總請你們一起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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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板麻的老狐狸！”我在心中罵了開來。你這不擺明了奇貨可居坐地起價？大家心中有數就行了，你不用做得這麼明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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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照麵時我和胡總同時楞了。胡崎！這老東西什麼下海從商了？臉上頓時加倍熱情迎了上去：“原來是胡老師。您什麼時候下海了，也不告訴我一聲。讓學生為老師鞍前馬後盡點心也好呀！我可想您想得不得了。”一邊扭頭衝楞在一旁的小周，“這是我大學時的老師。胡老師德高望重學富五車，你今天可算是三生有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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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周十分乖巧地叫了聲胡老師好，說今天真是巧師生意外重逢談業務反而見外我就不耽誤你們敘舊了。一同進來的光大銀行的小妞滿臉失望也知趣地一起告退。我一邊想妹妹別灰心這事你希望大著呢，一邊追上去抓住小周低聲囑咐：“你回去少跟別人日白吹牛，這事黃了聽到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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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理小周一臉困惑我一把將他推了出去，回轉身在胡崎辦公桌前坐下，大大咧咧地拿起他桌上的軟中華美美地點上一根。“到底是當老總了啊，我記得95年那陣子您抽的可是阿詩瑪。”這老煙槍一天起碼兩包煙，居然抽軟中華混得還真他媽不賴。“怎麼樣，要我稱呼您胡老師呢還是胡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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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是叫我胡老師吧！”胡崎臉上有些掛不住，“陳豆，我知道你記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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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喲！瞧您家說到哪去了，我怎麼會記恨您家。我陳豆也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當時那個情況，碰上誰也會象您那樣。那可是往對手臉上抹黑的好機會，誰不抹誰是個大苕。我膽白，就象電影台詞裏說的，純屬business，無關個人恩怨。再說了，我不就是一個留校察看麼，您家也別往心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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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要追溯到95年末我讀大三的那陣子。大學時班裏有兩哥們和我關係特鐵。都是新時代的人了我們也不至於燒香歃血八叩拜，口頭上老大老二老三一排序也就算結拜了。劉威老大我老三。當時胡崎和我們幾個的導師吳導分別帶兩個小班，不過有些大課是全係一起上，胡崎教的課就是其中之一。期末考的時候我揮毫落紙如雲煙很快解決了試卷，然後和坐在旁邊作思考狀的老大來了個偷梁換柱暗渡陳倉換圓珠筆又寫了一份。結果兩人沒得意幾天胡崎居然在改卷時發現了。胡崎和我們吳導正在競爭係主任的位子，抓住這件事自然欣喜若狂。這事情報到係裏院裏都會內部解決，大不了算我倆零分補考。於是這老小子（其實胡崎當時也就四十二三歲，算不得老小子）直接把兩份筆跡相同答案一致的試卷關到了校紀律處。當時正趕上學校211評比得如火如荼，在校園裏勾肩搭背便算違反校規。於是我倆成了武漢大學曆年來同類事件中處罰得最嚴曆的對象，我留校察看老大勒令退學。老大卷鋪蓋走的那天跟我說胡崎那幾天見麵躲著他走，我估計這處罰結果胡崎自己也沒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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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對胡崎說不記恨雖然是語出譏諷，其實也有八九分是真話。那件事情讓院領導極為惱火，結果吳導反而更順利地當上了係主任。一年察看期滿後通過吳導的鼎力堅持，學校在我畢業前撤銷了對我的處分。何況時間已經過去那麼久了我哪有那麼多閑工夫去記恨他。隻是沒想到現在會在這裏碰到他。我今天要是在這混蛋麵前裝孫子，我還是個男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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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你猜我剛剛碰到誰了？”從振德公司一出來，我就撥通了劉威的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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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管你碰到誰，別吵老子睡覺就行。”我差點忘了，老大十一點以前從不起床的。劉威頭幾年倒賣醫藥狠賺了一筆，這兩年生意不好做了，在江灘開了一家音樂酒吧。通常都在淩晨三點以後才睡覺，十一點以前起得了床才怪。不過我接下來的話立時讓他睡意全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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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崎！這老混蛋現在發達了，振德公司財務老總呢！他跟我問起你，我告訴他你開了家酒吧。我跟他說你常念著他請他一定過來坐坐。也不知這老混蛋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他竟然答應了。今天晚上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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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電話那邊的劉威笑得極為陰險，“他要真來了，有他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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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上電話我陷入了沉默。事情發生的時候雖然覺得此仇不共戴天，到今天早已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消散了。見到胡崎勾起的不是恨意反而是對學生時代的回憶。想起當初校園生活的林林總總多少有些物是人非的感歎。特別是畢業後沒兩年就結了婚的老二如今已經音訊全無。想到這我脫口來了一句“老二不知何處去，遍插茱萸少一人”。還沒說完自己就笑了，我他媽太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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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崎到酒吧的時候我正和劉威一人摟個小妞在玩猜骰子。一見胡崎進來劉威邊忙迎了上去，“哎呀！胡老師可真是賞臉，您坐您坐。您是要來點酒呢還是我給您安排個小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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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瞧你是怎麼當主人的。哪有問客殺雞的道理，胡總當然都要了。”我一把將懷裏的小妞推出去，“還不快去陪胡總，胡總一高興，抵你一個月忙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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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胡崎連連躲閃，“我來點酒就行了，一杯紅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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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想你能當老總這陣仗你會沒見過，少跟老子在這西裝領帶道貌岸然。正盤算如何讓這老家夥難堪，劉威那邊已經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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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老師，我正和豆子說笑話呢，您來得正好。我剛說到一隻烏龜和一條蛇一起逛公園。倆家夥想省錢隻買了一張門票，蛇盤在烏龜脖子上想混進去。結果被看門的老鷹看見了。老鷹說：‘嗨！王八，幾天沒見，你倒打起領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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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小妞早已咯咯笑作一團。可我倒是挺納悶，心想老大你怎麼這樣啊一開頭就把老混蛋氣跑了後麵還怎麼玩啊。老混蛋果然脹紅了臉剛坐下又站了起來，“劉威陳豆，你們到底是我的學生我不和你們計較。今天來原本隻是想看看你們，你們一直這樣，我坐下去也沒意思。”說完夾起公事包就準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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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威一個眼色，旁邊一個嬌滴滴的服務小妞迎了上去：“先生請買單。路易十六一瓶，一共是八千八百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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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老師，我開的可是小店，一不刷卡二不賒帳。”劉威不陰不陽地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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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總算明白了劉威的意思，肚子裏不由笑翻了天。路易十六，也虧你想得出來，上斷頭台麼？劉威這裏不能刷卡才怪，去年底我剛給他裝了POS機。按老混蛋現在一天兩包多軟中華計算八千八也就是他兩個月的煙錢，無關痛癢。可劉威壓根沒打算宰他錢。除非你象個農民暴發戶似的揣著萬八千的現鈔滿街跑，不然瞧劉威衝他上下打量的賊樣，我估計老小子你今天得穿短褲頭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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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崎楞了楞沒說什麼居然從公事包裏拿出一把錢來。我一看連銀行的紮條都沒撕心想果然是老狐狸你有備而來啊。胡崎靜靜地從整把錢裏數了十來張出來將剩下的放在桌上二話不說揚長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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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混蛋裝君子呢，老大，我們倆倒成小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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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他！有錢還嫌燙手麼？早知道老子說八萬八。”劉威抓過那把錢遞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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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就是好啊！”我一把抓過錢就往口袋裏塞一邊還厚顏無恥，“要不你再出個千把塊，給我湊個整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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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年我吃喝嫖賭盡是蹭老大的，要不一個月兩千塊工資夠我捶幾天？算起來怎麼也花了他十好幾萬了。跟他客套，我一來不會二來客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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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兒去！”劉威白了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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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起床時一看時間已經八點一刻了。再怎麼快馬加鞭還是得遲到於是我索性慢吞吞地到樓下早點攤去過早。遲到五分鍾十分鍾考勤薄上肯定給你記一筆，遲到半小時一小時反而可以扯由頭說去見客戶了。當業務員倒是有這點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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