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可笑我朱某,空占這學監之位,先是識人不明,將一個心懷鬼胎之人扶上重位;後又碌碌無為,竟然放任這股內鬥之流禍亂書院。可笑就可笑在大多數師生皆是受人慫恿,卻也跟著裹進了相互攻訐的亂流之中。陵改之亂……我本想借黃字門院生也入內院之機,能讓四門三派一視同仁,想不到反而……”
“朱兄也莫要太過自責,今年這陵改之亂,並非是痼疾發作,反倒是因為朱兄打了一劑猛藥,那些患毒死命反撲所致!若能挺過這一關,不失為書院驅雲還晴的契機。”
“不錯,多年來的派係之鬥。此番花夜校祭上,這出《五鼠鬧東京》若能順利奪下頭魁,之後老夫便能借力打力,將這長久以來的內鬥之風徹底排出我花陵太學!”
“話雖如此,可朱兄這話中,似乎仍有不少顧慮。可是還在顧慮那名刺客?”
“老夫始終覺得,這刺客來的時機太過巧合了,不像是針對你武當派的江湖恩怨。這出《五鼠鬧東京》經由唐麟他們多次排演,其‘破除四隔偏見’之寓意,我們知道,玉全自然也會知道……”
“那位玉學宮長和他的聽雨樓,自然不會讓唐丫頭她們順心。”
“若是《五鼠鬧東京》奪不下頭魁,隻怕老夫的一切後手,都會重新被封死。想要再力挽狂瀾,又不知要等到何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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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添憂的回憶中流連許久,台上卻才剛剛走了一兩句詞。
警醒過來的朱千文眼中點起火苗來,他下定決心:這一次,不論玉全等人如何阻撓,他都要一力將《五鼠鬧東京》推上頭魁之位!
忽然,他聽見右側似有人喚,老學監轉過頭,映入眼簾的卻是按察使那張詭異的笑臉。即便閱人無數,每每見到這張笑臉,朱學文還是會心中一跳。老學監自知惶色未能全掩,忙強壓心驚,幹笑著拱手行禮:“大人見笑,方才此處實在太過喧鬧,老夫一時耳背,未聽到大人諭示。”
“本官是說。”按察使的笑意濃得猶如一層濃妝:“貴院的學子實在是出類拔萃,這白話戲原隻是鄉間小民之樂,他們卻能演得如此討喜,想必其中少不了學監的苦心栽培啊。”
“大人過獎。”
“搜羅山珍野味的廚子,不算有本事,能將農家小蔬烹出滋味,反倒能看出苦工。”按察使緊盯住朱學監的眼睛:“本官忽然覺得,今年的頭魁,十有八九要落到這黃字門上呢!學監,你說呢?”
這句話,與朱學監心中所想正是不謀而合。但不知為何,望著按察使笑合起來的眉眼,朱學監心中找不到絲毫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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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魁台以左,坐的都是花陵太學中的諸位先生;
右側則皆是外來貴客。
書院學監與州府按察使,正是左右兩側地位最高的兩人,別看獻才台上是蛟壬飾演的包公做主角,可在周遭不少人的心裏,猜魁台上的這二位,才是今日花夜校祭的主角。
比如貴為素銘花會掌櫃,羅念秋的父親羅敬;或者那四個兒子中隻有一位考進花陵太學的徐長德;還有好幾位花盟會的掌櫃、管事。
花盟會的確是花陵都中的無冕之王。拜大陳興商勵誌之政策,花盟會中的掌櫃隨意拖一個出來,都要比花陵知府更令人重視。
然而在朱千文麵前,這些腰纏萬貫的人物,便不再算是人物。
即使在朱千文監管的花陵太學中,這些掌櫃管事的子女都被列入了最次一等的“黃字門”,他們也絕不敢有絲毫抗議。
元寶能讓鬼推磨,卻永遠硬不過刀。在大陳,唯一能讓商人低頭的,就是軍。
商道上的關卡從四個變成八個,就能讓一趟大生意從獲利轉為虧空。而這設卡的權利,全部都直接掌握在各州縣的守軍手中,就連州府亦無權幹預。這就是大陳的政策,在鼓勵經商的同時,亦從來不忘重武輕文。
而朱千文的親哥哥,正是東州軍察朱言文。
所以,當朱千文與按察使交頭低語時,每個掌櫃的眼神,都默契地從戲台上移了開,一個個恨不得拉長了耳朵,隻盼能聽見其中的隻言片語,好將它化成千金難買的商機。
然而畢竟不是每一位掌櫃都是這般癡態,比如那位坐在右手側第二位,僅次於按察使的趙管事,就完全沒有留意旁邊對話的意思。這會兒,趙大管事正捧著一盅香茶,上下眼皮不停打著架。
“什麼時候……才能回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