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允把家裏父親重病的情況和盤托出,也告知老先生,因為走了不到兩天,等待了一天,實在是餓了,才冒昧的在馮先生家裏生火做飯,要不然,隻怕自己有可能就沒機會出去了,更談不上救父親。
馮先生聽了張允對他父親病情的描述,蹙著眉頭,很久沒有說話,好一陣沉默後,他才慢吞吞的說道:恕老夫直言,張公子的家父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因為老夫這些年也遇到過許多公子家父的什麼情況,服用一些藥可以維持一段時間,但要完全恢複,幾乎不可能做到。
接著是張允的沉默,很長時間沒有說話,也許是根本不知道說什麼好,他心中一片茫然,他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
父親對自己的兒子寬容也嚴格,父親對自己與義弟張亦都很喜歡,實際上張亦有時候也難免傷父親的心,送他們去青雲門學武,扶助他們娶妻,一直到現在,父親都是一直維護他們,待剛剛日子應該會舒服平坦一些時,感覺他已經無福消受了,想著想著,一陣悲痛湧上心頭。
老先生看著張允,知道他心裏有些難受,也不知道怎麼安慰他,老先生年紀大,這樣的生生死死見得多,聽到張允父親的事會難過,但他還是情緒比較穩定,張允就不同了,他上次看到青雲門程道長過世,看著道長的生命一點點消失,而心疼他的人都愛莫能助,一種無名的傷感與恐懼直透心底,對未來感到極度的恐慌與不安,道長過世了幾個月,這種恐懼與不安才慢慢消退,而今是自己的父親,即使他現在還躺在床上,生命一息尚存,可張允總會與程道長過世時的場景聯係起來,那個漆黑的夜晚裏,那盞忽明忽暗的搖曳的燭光,總會感覺,黑暗中有無數的鬼魅在來回走動,好像是他們開心的迎接新成員的加入,那個夜晚裏,道長臥室裏的腐臭氣味,道長剛剛斷氣時,武士們給他燒的紙錢,那個黑暗中紅色的火光,那個火光之上飄起的被焚燒後的灰白色的灰燼,讓人不得不想起,人的一生就這樣灰飛煙滅了,人沒有生病時,總覺得來日方長,可一旦生病或者臨近死亡,又覺得這輩子是如此的短暫,短暫得好像人生才剛剛開始或者還根本就沒有開始,一切就又要結束了,甚至還覺得從來就沒有活過就要去西天了。
老先生咳嗽了幾聲,瞬間把張允拉回了現實,老先生說,看張公子的眼神,恍惚在做夢。
張允揉揉眼睛,什麼也沒有回答,老先生準備給他倒杯水,發現水已經見底,於是,外出打水,進來後放在土灶上,生火燒水,一會後,水燒好且給張允倒上,自己也來了一杯。
馮先生說:這樣吧,老夫先給公子家父一些草藥,公子帶回家,給公子父親服用,試試看,希望有奇跡發生。不過,張公子還是得做好準備,這種狀況很難說的。
時間已到了下午,馮先生想留張允留宿一夜再出發,而張公子回家心切,老先生就未刻意挽留。
馮先生給公子煮了一些雞蛋,還搭上家裏的一些幹糧,帶上水,以及馮先生送父親的草藥,張允謝過馮先生,就上路返程了。
經過一天多天的跋涉,中途還在客棧留宿了一晚,在客棧遇到一個差不多七十歲的老大爺。由於回家心切,張允加緊趕路,那天至少走了七十多裏路,因為有的地方下雨了,路窄而且濕滑,要不然還可以走得更快,日頭已經落下,張允隻得投宿路邊的客棧,進得客棧的大門,有小二迎了上來,看到隻有張允孤身一人,小二稍微有些失望,張允跟隨小二進到客棧廳堂,就知道小二為何失望了,因為,廳堂裏三三兩兩的,就坐了幾個人,應該不到十人,張允選擇了一個靠窗位置坐下,邊上的小圓桌邊已經有一個大爺坐下,一個人,三碟菜,包括花生米、熏魚,好有一個看不出具體是什麼的青菜,一個人自顧自的飲酒,緩慢喝酒,喝一口後,過很長時間才喝第二口,不知道是菜難以下咽,還是酒難以下咽,很落寞很茫然的樣子,讓人有些擔心他。
張允也要了花生米與熏魚,還要了個南瓜,張允從小就喜歡吃南瓜,父親一直與請的短工師傅一起,每年都會種植南瓜,而且在父親指導下種植的南瓜和其他蔬菜,年年都是大豐收,除了自己吃,還可以用來喂自己園子裏養的雞鴨,而且,父親還會帶上短工師傅一起,送些瓜果蔬菜給附近的農戶,方圓二十裏的地方,很多人都知道父親是個樂善好施的人,因此,年輕的時候,靠做木材生意,賺了不少,也是個精打細算的好把手,所以積累了比較豐厚的家產。
他想著父親,也在慢慢的喝酒,突然聽到臨桌的大爺說話了:年輕人,你為什麼點跟老夫一樣的菜?
張允向大爺笑笑:是哦,您覺得不可以嗎?
大爺笑著說:沒什麼不可以,就是覺得奇怪?
張允說道:看您點了,沒有跟小二說,不好吃,應該味道就是過得去呀,晚輩懶得多想,所以就點了跟您一樣的兩個菜。
慢慢的,兩人就聊開了,張允幹脆把自己的菜端到大爺的桌子上,兩人又叫小二拿了壺酒,還加了個白切雞,兩人繼續吃菜品酒。
當張允說到父親的時候,又傷感起來:感歎人生的短暫,害怕父親的離去,也恐懼還未來的未來。
大爺說,生老病死乃天命,想開了就沒什麼了,不管怎麼樣,公子家的生老病死還是按一般的規律來的,老夫家就不一樣了,不知道老天怎麼就忘記這個規律了呢?
說著,明顯的看出,他的眼眶裏充滿了淚水。張允看著大爺,沒敢問,老大爺也沉默不語,古銅色的臉上,寫滿滄桑,張允心想:大爺剛才說的,在他家,生老病死怎麼老天就不按規律了呢?這到底是什麼意思?這個勾起來張允對老大爺的家庭過往的興趣,但他不問,因為那樣不太尊重大爺,他想講自然會講,如果不想講,自然有他的道理。
兩人繼續喝酒,喝多了一些,大爺話就多起來了,他邊吃邊聊道:公子家父不幸患病,而且不知道老天會怎麼安排,可老夫覺得,還是比老夫家強百倍。
老大爺,此話怎講?
公子有所不知,老夫家本在江南,世代務農,不說很富有,但是一家有兒有女,子女都很孝順,孫子都八歲了,過得還算不錯。不知道公子是否還記得前些年發過一場瘟疫?可就是由於這場瘟疫,他們都離老夫而去?直到現在,當時他們過世的慘景,還曆曆在目,說著說著,他眼中的淚水已經滾落下來。
要是現在孫子還活著,怕是跟公子差不多高了。
張允心疼大爺起來,連忙說道:一切都已經過去了,看看您的身體,這麼硬朗,老天待您還是不錯的。
大爺收住了淚水,說道:老夫寧願先行一步,能換來兒孫的活著,該多好啊!所以說,在老夫家,上天就不按一般規律了。,老夫有些憎恨這個天道。
過了許久,酒菜都已經被吃完,他們倆都感覺已經再吃不下了,大爺建議去外麵走走,順便消化消化食物,張允欣然應允。
出得門來的大爺像變了一個人,能依稀辨認出秋天變紅變黃的樹葉,遠處傳來倦鳥歸巢的聲音,一切又變得安靜而美好。這個時候的大爺滿臉輕鬆,剛剛的悲傷全都消失不見。張允一臉疑惑的問大爺:現在感覺怎麼這麼輕鬆了?
大爺說:看到這些樹了嗎?春夏秋冬,四季輪回,人也一樣,說不定,老夫的那些逝去的親人在天上某個地方看著老夫呢!他突然笑起來,很舒服很安全的放鬆的笑著,張允看著大爺,此刻的心也鬆弛下來,再怎麼樣,即使父親不能恢複健康,即使他不久會命歸天國,那又如何?即使走了,說不定就像大爺說的那樣,你在人間失去的親人,會在天上的某個地方看著你呢。此時的張允輕鬆無比,幾天來的那種悲傷情緒已經從身體裏抽空而去,他感覺,這趟仙人窟之行,即使沒有找到父親的救命之藥,但也是收獲滿滿,不虛此行。
散步一會後,他們返回客棧,大爺告訴張允,他這次就是在西南各處看看,過兩天就返回江南,告訴張允,他姓王,住在王家莊附近,如果張允有機會去江南,一定要去他家。
張允說道:如果父親還是原來健康的狀態,還真想邀王大爺去他們張家府上住一陣子,迫於現在父親這種狀況,就不邀王大爺前往了。
相互道別後,上樓各自進自己的房間歇息了。
第二天,張允再次去看望了大爺,比較輕鬆的踏上了歸程。
到家已是中午時分,先去看望了父親,在他外出時,請附近的農戶幫忙照顧了父親,父親還是原來的老樣子,隻是說話更加困難,張允匆匆吃過午飯,就開始按仙人凹的馮老爺囑咐,準備給父親熬藥,一個時辰後,父親就喝上了還魂湯。喝完以後,父親沉沉的睡去,好像睡了兩個時辰,才醒來,張允盡管路上有些疲倦,他顧不了那些,一直在父親的床前陪著父親,父親醒來一會後,居然說想喝水。張允聽到了父親這些天來第一次比較完整的清晰的說話,難道馮先生給他的真是還魂草?他有些將信將疑,管它,先服用一段時間再做打算,再說,目前也沒有別的辦法來救父親。
連續服用了七天,父親在那天的早晨,忽然自己坐起來了,張允與盛氏嚇了一跳,問父親:怎麼坐起來了?父親清晰的回答:不知道怎麼回事?好像有人幫他,但明明就是他自己坐起來的。
後麵幾天,他都可以坐在床邊,自己吃飯喝水了,張允及家人開心不已,張允有些奇怪,明明馮老爺說的,想要恢複到原來的健康狀態,幾乎不可能,除非有奇跡發生,難道奇跡真的發生了?如果父親真的就此恢複健康,那真的得到廟裏燒香,拜拜菩薩,感謝上天的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