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明人麵前不打暗話華倫泰老泡在你家不像話我們出來玩比較好看戲打球都可以。
她慘笑。
明天我們到公園走走如何?清寒的早晨最好。
她點點頭。
我騎腳踏車到公園她已在等我。
我們坐在長凳上聊天。
最近如何?
現在已在典物渡日。
以前你們靠什麼生活?
一筆撫恤金爹死的時候公司發給我們的。
現在為什麼沒有了呢?
公司解散了。
哦真不幸。
我們家也沒有什麼可當的隻有幾件舊首飾。
你爹是因公身亡?
他是船員做到二副我母親那時候在利物浦做女侍他娶了她把她帶到香港。
原來如此。
你父親也許有親戚?或可請他們幫忙。
他的親戚?比我們還窮哪每人都有七八個孩子。華倫泰皺上眉頭她抱怨不知怎地一直生下去一個接一個家裏黑鴉鴉地盡是孩子的頭中國人真是。
她有時會忘了自己有一半中國血統當然華倫泰說這話的時候用的是英文。其實她的廣東話流利得很標準是可以與街市上的小販討價還價但是她等閑是不肯說的這一點她承繼了布朗太太的遺傳。
回老家你能做什麼?我問。
她不答。
找一份家教讓富有的男主人與少爺同時愛上你?
這種故事在所謂英國文學上讀得實在太多了。
華倫泰並不介意我這種些微的諷刺。
我送了她回家。
我對她是有歉意的我並不能幫她什麼。
過了沒多久她給我送來了芭蕾舞劇的門券邀請我們一家去觀看三張票子。
我原想叫了父母去但是他們並不感興趣我改約兩個表妹事先並與華倫泰說好了免得她以為我帶著兩個女朋友。
華倫泰演主角她跳得很落力在濃妝與舞衣的襯托下顯得神色飛揚與往日不大相同我有些替她高興。
兩個表妹是懂一點芭蕾的因此在我身邊嘰嘰喳喳地批評。
女主角不好看太矮、腿短跳芭蕾舞最好是五尺三寸左右太高了也不好像支竹竽老站不穩似的。
香港這幾個跳芭蕾的混血兒不知悠地都長得不好看凸額頭小眼睛。
‘天鵝湖’不好跳。
且看這個跳得如何。
我暗笑沒看就已經抱著挑剔的心理女人。
當然華倫泰沒有跳出全套天鵝湖我認為她的表現不錯正如她讀書一樣盡管先天條件不足她仍然讀得很好。
也許華倫泰吸引我的就是這一股毅力。
散場的時候我大力鼓掌並且到後台去恭祝她。
我又忘了要避嫌疑。我是她唯一的朋友我應當照顧她一點點。
她在後台卸裝見到我一團歡喜立刻迎上來。
她那張經過舞台化裝處理的臉走近了顯得紅是紅黑是黑非常誇張有點像默劇中小醜的麵孔我在高興中因此又有些悲哀。
跳得好看極了。我大聲說。
你等我一等偉明我馬上就好我們一塊兒走。
好我在後門等你。我退出化裝主。
她沒叫我久等十五分鍾就出來了。
怎麼樣肚子餓嗎?我問她。
請我吃一隻漢堡包?
什麼都可以華倫泰你要吃香檳與魚子醬都可以。
是嗎?恐怕我沒有那樣的福氣呢。她苦笑。
我們到一間咖啡廳坐下。
偉明我決定退學了。
什麼?我震驚那你的前途華倫泰才差幾個月而已為什麼不撐下去?為什麼不跟校方說清楚?也許他們可以幫你。
我想過了沒有用的這裏麵尚有我們母女倆的生活費用況且畢了業又如何?找的工作也不過是一幹幾百塊一個月。你們不同你們念中學是用來打底將來好念到博士算了。
你打算怎麼樣?
找一份工作呀。
找什麼工作?
當然不會是理想的工作。她聳聳肩。
一個月後她告訴我她在尖沙咀一間時裝店裏做售貨員月薪幹五包一餮夥食有傭金。
行行出狀元要是用心做的話不見得她做不了店主。
原本我可以在這個時候退出不著痕跡但不知怎地我放心不下竟跑到她工作的那家店去看她。
我出現的時候她正在招呼一個女客見到我她很高興呶呶嘴示意我坐下。
我假裝挑衣服。
她很殷勤地同那個女客說:正好多麼漂亮穿你身上隻一件香港唯一的。
我忍不住據嘴笑那件衣服太小了並不適合那客人穿但無論如何華倫泰還是把衣服推銷掉了。
下次再來她叮囑道:特別折扣給你一定我們好朋友。她送客送到門口。
然後過來握住我的手。偉明。
你做得很好呀。
她笑今天真好老板娘不在我做咖啡給你喝。
謝謝你華倫泰。
她說:連薪水與傭金一個月才二千多不過我很省勉強也過得去我反而覺得比讀書時輕鬆至少生活有了著落。
後天大考了。我說。
偉明考完試你會離開香港?華倫泰難過的問。
也許上加拿大去。
我真會想念你的。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話雖如此你是我唯一的朋友真正對我好關心我。她強調。
但是好朋友也沒有為你做什麼。
夠了。她說。
周末出來我們去看戲。我說。
我的例假是星期一。
那麼就星期一好了我請假。
她笑了。
再見。我緊緊的握住她的手。
盡管華倫泰有一百個缺點她最大的優點使是在狼狽的環境內化腐朽為神奇她處變不驚以平靜的心境來努力工作爭取將來的光明。
多麼可惜我不愛她。
這樣格的妻子往往是一個男人最好的幫手。
母親說:真是難得。她聽了我的敘說。
可不是。
你仍然堅持女朋友要漂亮嗎?媽媽問。
是。我跟爹爹一樣女朋友必須漂亮。
媽媽嫣然一笑然則你認為母親是漂亮的了?
那自然。我由哀的說。。
不過我已暗暗決定華倫泰是我的終身朋友即使我到外國升學我仍然會與她保持聯絡。
我在她工作的店裏選購了一些零碎的、無關重要的飾物給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