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是失戀了,這是一種感到頹廢又無可救藥的聲音,也成為一種令人作嘔毫無美學的代名詞。我總是把愛情收入流進壞男人的腰包,並且從來不記得吃春藥,導致我一次又一次痛苦悲壯的呻吟。
小七說,治療失戀的最佳良藥就是找到一份新的感情。被愛滋潤過頭的女人很快就會把傷疤忘卻,從而專注於男人溫暖的胸膛。那些曾為負心漢流過的眼淚早就甩入了太平洋,現在隻會為了眼前這個男人的一舉一動而或悲或喜。
就在我失戀的第二天,小七就給我介紹了一個男人。
“他是一個字戀狂,總覺得查良鏞太刀光劍影,許舜英太意識形態,山島由紀夫太世紀末的黑,朱光潛太西方美學精神,梭羅太蘇格拉底,陀思妥耶夫斯基名字太長,彼特拉克太意大利文藝複興,瑪格麗特杜拉斯太血色浪漫,米蘭昆德拉太馬克思主義哲學。”
“可是我對文藝青年毫無興趣。他們沒事就喜歡跟你談人生扯理想,燒壺龍井裝清高,喝杯咖啡裝小資,灌下半瓶五糧液開始胡言亂語。寫兩行看不懂的酸腐文字冒充大詩人,從不關心糧食和蔬菜,過了四十歲還在啃父母養老金,動不動捶胸頓足感慨世道不公懷才不遇。”
“可是他不一樣。”小七打斷我的話。“受人揶喻譏嘲的時代早已過去,窮困潦倒也不是作家的代名詞。他沒有什麼奇行怪癖,也沒有不可告人的隱疾。他是新生代的產物,發表了論述中國經濟產業泡沫的形成,書寫了當代城市生活的幸福指南,揭露了社會醜陋現象造成的影響,呼籲我們保護環境善待生命。”
我著實吃驚了一下,“他是作家?”作家就是默默無聞坐在電腦前敲擊鍵盤,永遠不知道他的長相是不是和他的文字一樣驚世駭俗。作家就是書本上麵印著的個性簽名,你看過的書有上千本,但你見過的作家隻限於電視機的訪談節目。作家就是有一天他得了諾貝爾,你才會開始購買他的長篇小說。
小七洋洋得意,“當然,他是個作家,而且還是偶象派加實力派。他的容顏,讓多少空虛無度的少婦覺得自己當初是有眼無珠。他的文字,即使出現錯詞錯句也能被渾然天成的文風所覆蓋瑕疵。”
“所以崇拜者對他的歌功頌德正如貶抑者對他的抵毀藐視一樣。”
“褒貶不一,這樣才能體現上帝是公平的。”
在小七的極力攝合之下,我開始和這個作家有了交集。
他叫木銀,長相帥氣但絕對不像偶像劇明星,聲音總是莫名其妙帶著一股台灣風味。車的後座放著一把吉他,讓人覺得他不是作家而是音樂家。他的書房有點髒,像沒打掃的戰場。他是宅急送的忠實擁躉,半年沒進過廚房。他家電腦有點多,讓他懷疑他是搞IT。他的櫥櫃有點亂,裏麵掉出兩盒沒開封的過期保險套。
我答應和他交往,並不是因為他對我展開猛烈的追求,也不是他有多麼才華橫溢讓我恨不能以生相許,更不是他的帥氣容顏讓我滿足虛榮心。而是我急切需要一個人將我從失戀的沼澤裏打撈上來,況且我很想知道作家的生活是怎樣的。
可是很快,像我這種偽文藝麵對貨真價實的文青時,出現許多災情。
比如,他最常念到的名字是米蘭昆德拉,我卻記成他出生在意大利米蘭。他最喜歡看的書是《蘇菲的世界》,這個讓我聯想到來例假時的必備品。他逛過蒙瑪特爾的小巷,我以為這是拉薩的一條馬路。
他愛米蘭?昆德拉,他愛瑪格麗特?杜拉斯,他愛徐誌摩,可他們不是英年早逝就是一輩子孤單,活在無愛的世界裏。
我愛史斯芬金,我愛羅伯特?勃朗寧,他們的愛很淺薄,像一杯溫水。他們的愛很刻骨,是永不褪色的紋身。
我和木銀的第一次激烈爭吵是他向我極力吹捧他的仰慕者李蜜。在此之前,他已經向我誇讚李蜜很多次。
這個李蜜據可靠來源消息是木銀的忠實讀者,曾買過他幾本書,要過他幾次簽名,合過幾張合影,索過幾次吻,到過幾次他的臥室,睡過幾次他的床。
“我實在無法忍受你說蘇霍姆林斯基是一種什麼雞。無法忍受你背得出拉夫勞倫的曆史,卻不知道若熱亞馬多是幹什麼的。你為什麼不能向李蜜學習一下?她是一個對審美的偏執狂,對工作完美的偏執曾令下屬一再控訴,她懂得對自己外表的投資是一種隱形資產,知道上衣的紐扣開到乳溝位置。她的假期需要的不是補充被苛扣掉的睡眠時間,而是喝著咖啡享受毛姆的短篇小說。”
“我也無法忍受你吃飯的樣子像勞改犯,無法忍受你襪子堆了半個月也不洗,無法忍受外賣盒子堆滿桌子,無法忍受你的衣櫃裏居然沒有一件像樣的襯衫,更無法忍受你動不動提起李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