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皇帝，一個快要死了的皇帝。
就寡人現如今這副病癆鬼模樣，就算不去早朝。
那些子朝中大臣也不會同先前一般，烏泱泱地跪在我的寢宮前上諫，讓人頭大。
畢竟現如今還有雲秀這小子可以替我受罪，這小鬼年歲不大，倒周身一副老成氣派，叫人莫名想捏捏他稚嫩的臉頰逗他生氣，為此太傅何毅沒少罵我。
也是怪了，雲秀這廝分明是我族血脈，說話行事方式倒跟他幹爹晏殊愈發像了，一貫的雷厲風行，雖然在我眼裏看來就是不討人喜。
何老頭常常撫著自己全白的山羊須對雲秀讚歎道：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吾漢室雄圖可期！”
也是，跟雲秀一比，何老頭總說我爛泥扶不上牆也不冤。
……
雲秀總忙中抽閑跑來我這兒，催我趕緊把病養好，好讓他抽身去與晏殊學騎射。
到底還是少年心性。
隻是他這願望遲早是要落空的，我的身子已經敗落到如此地步，又怎樣好的起來。
他日後隻會越來越忙，直到徹底接代我的位置。國不可一日無君，是這個道理
隻得在他麵前咳血忍得辛苦，畢竟要是讓他瞧見了，私底下怕是要偷偷掉眼淚的。真是，都要當皇帝的人了，還要讓我這快要入土之人操心。
幸而他沒能溜號多久，便被何老頭親自捉了回去，繼續處理那堆在案上如小山一般的奏折。
講真，我是不道義地幸災樂禍了許久。
……
秋已近尾，窗外冷風颯颯，那棵有兩百年頭的楸樹繁華凋盡，虯枝橫斜，看著真是寡涼。
一下子無事可忙，倒還真有幾分不習慣。
一大早醒來後，就抱著溫暖的手爐倚在窗邊美人榻上翻看托田東從宮外買來的民間誌怪話本打發時間。我如入秋之木般日漸枯敗的身子已經不能再支撐我做任何耗費精力的事了。
薄薄的話本才翻了一半，我就覺眼睛酸痛，合上眼皮，伸手捏了捏眉心。
心裏不禁嘲笑起自己，倒真成泥捏的人兒了，一碰就碎。
望著窗外楸樹日漸稀疏的枝葉長籲短歎，隻恨自己才識淺薄，吟不出幾首酸詩來。
我是真的有點懷念在北疆的日子了，那時的我，還可以和晏殊一起在茫茫雪地上策馬逐鹿，酣暢淋漓。
窗外的樹木待到明年還有還春之時，而我……撐過這個冬天都夠嗆。
一旁的侍女體貼地接過我手上的書，嗓音溫軟可人：“陛下，需要奴婢為您念書伺候嗎？”
我疲憊地衝她擺擺手
“朕乏了，都退下吧。”
“是”
她微微福身，領著宮人都退了出去，殿門被輕輕合上。
我享受著這份難得的清靜，心裏頗鬆了口氣。
我這人生性是喜好清靜的，可偏偏天不遂人願，本人短短二十餘載人生，大都活在凡塵喧囂之中。
隻得怨自己好不會投胎，偏偏生在這帝王家中，猶是皇後長子，生來就該是受萬人矚目的。
不過，來這滾滾紅塵裏走一遭的滋味兒……也不賴。至少，我遇見了人間真絕色，也算死而無憾了。
腦子裏忽由地閃過那道芝蘭玉樹的玄色身影。不由閉上眼輕歎：“晏殊啊……”
色是刮骨刀。這句話我算是切真體會到了。
或許當初，自己就不該招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