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巧英必須馬上就到墳地上,祭拜一下她的父母親與哥哥劉勝龍和嫂嫂金銀秀,並與他們做一次最終的道別。
出嫁之後,劉巧英就是金家的媳婦了,她沒有能夠成功地把金阿彭招贅入門,繼續頂起劉家的門麵,就也算不上還是劉家人了。從此以後,清明節,農曆七月十五日鬼節,農曆十月初一十月招,冬至前一天的過小冬之類的敬先燒紙日,劉巧英再也不能回到這個家裏,為亡故的父母親,供上幾碗菜,焚化半捆土紙了。至多,當她和金阿彭與金家分家立業,獨立門戶,還得金阿彭傳承在家裏燒紙敬先的習慣,在每個傳統的燒紙敬先日,劉巧英還可以順便為她的在另一個世界裏的父母親燒上一個外包子。那樣的外包子,必須用稻草紮好,必須寫上父母親的姓名,必須在室外找一片空地,拿灶堂裏的火剪,對著她父母親墳地所在的方向,畫上一個留有開口的圈子,再在圈子裏把它點著了焚化,劉巧英的嘴裏,還必須時時喊著父親母親的名字,讓他們來認領這些冥幣。
除此之外,大概就隻有在清明節,劉巧英還可以拉著金阿彭,來保衛村為她的父母親掃墓了,如果可能的話,劉巧英也還可以在除夕的前一天,到她的父母親的墳頭,燒上一些土紙之類,算是為他們送上了過年的壓歲包子。
劉勝龍犯法被打槍斃,劉家失去了男丁,依著農村人的傳統觀念,劉家三個姑娘如果都不能招贅入婿,從此就算斷子絕孫了。劉巧英與劉巧鳳都沒有招上個夫婿上門,劉巧蘭又脫胎換骨進城讀了大學,也不會再有招婿回家撐持門戶的機會。想著這些,劉巧英就深感對不起生她養她的父母親,她是長女,為父母親盡孝道,她本來就承擔著更大的責任。
劉巧鳳結婚建立新家庭調去了外鄉鎮,劉巧蘭大學畢業以後,也不會再回到三角圩來工作,劉巧英以後每次到父母親的墳前祭奠,其實是要代表三姐妹盡孝道的了。
當然,這個家還要保留著,父母親留下的這三間堂屋還不能拆。
堂屋左前方那個廢棄不用的廚房已經徹底坍塌了,劉勝龍被執行死刑之後,他與金銀秀從劉家分出去自立門戶的那幢房子,也已經被劉巧英賣去了,到遙遠的洪澤湖把劉勝龍的骨灰接回來,再在墳場造墓把他的骨灰體麵地安葬下土,畢竟花去了許多錢幣,賣他的房子,正好填了安葬他所借外債的窟窿。
劉家就僅剩劉巧英正住著的這三間房子了,劉巧英出嫁之後,還有劉巧蘭待字閨中,無論劉巧蘭以後寒假暑假回來不回來住,無論未來劉巧蘭需要不需要從家裏嫁出去,這三間堂屋都必須保留著,而且,這樣的農舍,還必須不管風吹雨打,都得“我自巋然不動”,否則,劉巧蘭就再也不能算是有家的人了。
而且,即使多年之後,劉巧蘭也名花有主,成為人妻,真正擁有了她自己的安樂窩,這三間農舍,大概也還必須在淒風苦雨之中繼續撐持下去。
因為,劉巧英與劉巧鳳的口糧田還在這個村莊裏。如果找不著合適的人家代耕代種,劉巧英劉巧鳳姊妹倆還得回來播種、管理、收獲,而要打理這裏的農田,這裏就不能沒有一個落腳點,來這裏下到田地裏勞動,起碼要有房子燒飯吃,要有房子存放農具、存放種子、存放農藥與化肥,收獲了的莊稼,也得有曬場堆放、脫粒、揚曬,弄好的糧食,也得有房子保管,畢竟,上千斤的稻子、麥子,不是想拖回遙遠的新家就能及時拖回遙遠的新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