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 一聯,通過 “浮雲” 與 “落日” 表現 “為別” 之時雙方的心理活動,情景交融。“浮雲” 乃 “為別” 之時所見。天空飄浮著白雲,這是景。觸景可以生情,而同一景對於不同的人又可以引起不同的心理活動。“遊子” 看見 “浮雲”,究竟有什麼心理活動呢? 作者是寫了的,卻寫得很含蓄。“浮雲” 與 “遊子意”之間,沒有任何關聯詞,使人不明確 “遊子” 看見 “浮雲”到底產生了什麼“意”,不能不認真地去想。一想,就會想出一些東西來。首先,“浮雲” 的 “浮” 與 “遊子” 的 “遊” 有相似之處。“浮雲” 沒有根,隨風飄浮,不由自主,也靡有定止。“遊子”看見“浮雲”,大概是聯想到了與之相似的命運吧! “遊子” 與“浮雲” 之間還有一種聯係,那就是 《古詩》 裏所說的 “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返”。那麼,在那 “遊子意” 裏,是不是也還包含這樣的內容呢? “落日” 也是“為別” 之時所見的景,但又兼寫時間。作者在 “落日” 與 “故人情”之間也沒有用任何關聯詞,給讀者留下了吟味的餘地。因為 “一為別” 就 “孤蓬萬裏征”,所以盡量拖長 “為別” 的時間; 直拖到紅日西落,再無法俄延了! 這是一層意思。陳後主 《樂府》 “思君如落日,無有暫還時”,詩句也許還可以包含這一層意思。總之,詩人沒有直說 “遊子” 有什麼 “意”、“故人” 有什麼 “情”,隻用 “浮雲” 與“落日” 觸發讀者的聯想,手法很高明。這種把幾個名詞性的詞組連綴一起,中間不用關聯詞而讓讀者自己去尋找彼此之間的內在聯係的造句方式,也很值得注意。晚唐詩人溫庭筠 《商山早行》 中的 “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 一聯,頗為後人所稱道,盡管意境各別,但就造句的特點而言,卻與此一脈相承。
以上兩聯都是寫未別之時的惜別之情。惜別已到 “落日”,不得不別,這才以 “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 收束全詩。“茲” 字近接“落日”,指 “茲時”; 遙承 “首聯”,指 “此地”。在紅日西落的 “茲時” 於 “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 的 “此地” 互相 “揮手”,而“揮手” 之後緊跟著的就是 “孤蓬萬裏征”,何以為情! 《詩經·邶風·燕燕》 有雲: “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正麵寫離別之情,十分動人。李白在前麵已經寫了 “遊子意” 和 “故人情”,故不再從正麵寫人,而隻從側麵寫馬。當 “揮手自茲去” 之時,連兩位友人所騎的馬都因彼此分奔而蕭蕭長鳴,傾吐離情別緒,那麼,作為 “萬物之靈” 的人又怎麼樣呢?
從 “孤蓬萬裏征” 和 “浮雲遊子意” 等句看,那位 “友人” 行蹤無定,渺無歸宿; 所以題目隻說 “送友人”,而不說送友人到什麼地方去。詩中也隻能寫送別之地,至於友人要去的地方,那是無法作具體描寫的。
單純從題目 “送友人” 看,送行者應該是 “居人”,送走 “友人”,他就回到山橫水繞的城郭中去了。但從 “此地一為別,孤蓬萬裏征”,“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 的語氣看,又仿佛兼指自己,很有點 “君向瀟湘我向秦” 的味道。《左傳·襄公十八年》: “邢伯告中行伯曰:‘有班馬之聲,齊師其遁。’”杜注:“夜遁,馬不相見,故鳴。班,別也。” 言 “馬” 之 “別”,見得它們本來是在一起的,彼此的主人自然也在一起。主人 “揮手此茲去”,各成孤客,像 “孤蓬” 那樣“萬裏征”; 馬呢,自然也各成孤馬,馱著各自的主人踏上 “萬裏” 征程,而且還不知道何處可以托足! “蕭蕭班馬鳴” 一句,說它像 “邊馬有歸心” 那樣借馬寫人,當然是可以的。然而詩人很富有同情心,又安知他不是由人的命運想到馬的命運,於是乎移情入馬,代馬抒情呢?當然,代馬抒情,歸根到底還是抒人之情。這和 “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的藝術手法很相似,所不同的是不說 “人何以堪”,隻寫人各西東,耳畔猶聞馬鳴,就戛然而止。沈德潛在 《唐詩別裁集》 裏選了這首詩,評論說: “蘇、李贈言,多唏噓語而無蹶蹙聲,知古人之意在不盡矣。太白猶不失斯旨。” “不盡” 的特點,在這一首詩裏的確表現得很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