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沌山上寒暑往來了一番又一番,隱匿山中的渾沌學宮已有模有樣。
秋日夕陽紅韻之下,一個青衣女子站在渾沌山山門前遠眺著,樸素衣著難掩那份世事洞明的精氣神,目光迎向遠處,一輛馬車正悠悠駛來。
車至山門,先是跳下了一個十一二歲的伶俐少女,向山門口的青衣女子微笑見禮,二人又一同迎向車內之人。
車內走出的女子,一襲白衣雖已染了土,氣度卻是絕塵,麵上有日曬風霜的痕跡,卻掩不住眉眼絕色,眸中風波流轉出的,是一派剛柔並濟的鎮定與淡泊。
這便是重生之後的葉舟,假死出宮已近兩載,她化名何岸,建起了這渾沌學宮。
“宮主您可回來了!這一走又是月餘吧?”青衣女子迎上前去,言荔如今也已化名韓芷,幫助打理學宮事務,一些與她處境相似的嬋女,雖再無間客之責,但母國已無親人,瑞國官家也不能再留,便紛紛追隨著她和葉舟,化名隱居學宮,共事學術育人。
葉舟利落跳下車,笑道:“嗯,這次算是走得差不多了,若不是一一看過河流山川,那《地學篇》確實寫不出真貌來。”
言荔邊攜著葉舟入山邊說道:“您回來的正好,宮裏兩位貴人又來了拜帖,我正愁怎麼回呢!”
“還像上次那樣回就行了。”葉舟平淡說著。
“他們現在可是皇上和皇後,您不好總是敷衍啊!”
“我從未敷衍他們,是他們敷衍我,到現在也沒有找到天卓的所在吧?”
言荔搖搖頭,自新皇登基,瑞天卓便消失了,已經快要兩載了,宮裏民間遍尋不見,想到這言荔小聲嘀咕道:
“他那樣絕頂聰明之人,一心想要躲起來,尋常人哪裏找得到。”
葉舟也歎了口氣又問道:“他可又有文書寄來?”
“確有。已放到您房中了。”言荔抬頭向山中上一層平台看去,心中想著,這兩個人啊,不知何時才能重聚。
葉舟卻已轉了話題,問道:“學子們學業如何?”
言荔笑笑,看向一直跟在她們身後的少女,說道:“自您上次定了規矩,文墨比試頭籌者便可隨您出門遊曆,學子們人人羨慕小洛,這一月以來比以往用功不知還要多了幾分呢!”
“那便好,這幾日我還要出題再考他們。”葉舟也欣慰笑著,又親昵拉過身後的少女,“若還是小洛贏,也怪不得我偏心了。”
“知道您要回來,大家都在飲湖書廊那候著呢。”
“秋日傍晚寒涼,讓大家都回後山休息吧,明日辰時召集晨讀。”
葉舟溫泉沐浴後,已解了些許乏累,便不想休息,而是在房中翻閱天卓新寄來的文書。
這一次他又寫了農事,五穀與地勢、氣候的不同匹配下,在節氣時令中會顯出怎樣的差異,其間依舊與以往一樣,記載了許多民間春種秋收的技藝,讀來十分有趣。
葉舟已完全沉浸其中,竟未發覺一個少年一直站在門口。
“何岸先生。”少年已靜靜看了葉舟許久,終還是忍不住輕聲喚道。
葉舟應聲抬頭看去,“嶽然,這麼晚了,怎麼還沒休息?”
少年躬身俯首道:“我……學生聽說您回來了,想來看看先生您是否安好,見大門沒關就進來了,叨擾您了。”
“進來吧。”葉舟看著這少年笑了笑,隻是一個月未見,這孩子仿佛又長高了不少,雖然隻有十三歲,卻幾乎已是成年人的身材麵貌了,白淨俊朗,溫潤如玉。
“來找我是有什麼事麼?”
“先生,我來是想問您,明明上一次比試之中,我跟小洛的文章您都評為上作,可卻隻帶了她出門遊曆,下次您再出去,能否帶我同行?”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你們確實寫得難分伯仲。”葉舟欣然笑著,給少年遞了一杯水過去,“可小洛是女孩子,與我同行還是方便些。”
“那我是男孩子,還能保護你呢!”少年立即挺起胸膛。
“嶽然,此次回來看你確實又長大了不少,再過些時日,你想去哪裏遊曆便可自己獨立前往了啊!”
葉舟本是讚許,少年卻仍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之中,“若先生您無論我文章寫得多好都不選我同行,那我讀書修習還有什麼意義!”
說罷這一句,葉舟看到少年眼中已有淚光。
這少年本出身於貴胄,卻因國破家亡淪落在街市乞討,直到渾沌學宮暗訪之中將他發現,領到了山中修習。這少年不止幼年有過精心教養,還頗有才智天賦,又因難得從困境中解脫出來,更是倍加勤奮,幾個月後便漸漸從學子中脫穎而出。
隻是,大起大落的童年顛簸,多少讓這個孩子有些偏執和脆弱,因此葉舟對嶽然一直是比別人要多用幾分心的。
“嶽然,我從未教你們讀書的意義,是不想框定你們,願你們能有自己所想所願。你天資在此,又知業精於勤,我一直很欣慰。所以我想你看待修習的意義,應是也比其他學子更為高遠,對嗎?”
少年低下頭輕輕搖著,不出一聲,也不敢看葉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