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城市第二看守所的四號律師會見室,我已經等了差不多快五分鍾,鐵柵欄後的門外才響起腳鐐有節奏磨擦地麵的聲音,大概是因為全封閉走廊的原因,這聲音聽起來格外的刺耳。
門開了,兩位警官帶著一個犯人站在門口,其中一位警官問我:“律師請報一下您要會見的犯人姓名?”
“柴小平。”我說。
警官這才把犯人帶進會見室,讓他在囚椅上坐下,耐心地給他把手銬和腳鐐固定好。我打量著鐵柵欄對麵那個身穿看守所號服,手腳都被鐵鏈束縛的男人,大概四十五歲左右,國字臉,長相中正,但神情憔悴,眼中無光,感覺精神和靈魂已經完全離開了他的身體,就隻剩下一副軀殼。兩位警官做好準備工作後,一聲不響地退出會見室,關上了門。
“你是柴小平吧?”這是第一次會見必須要詢問的問題,也是必須記錄的內容。
“是的。”男人有氣無力地回答,依然耷拉著腦袋,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
“我是黔州青宇律師事務所的律師沈岩,受你女兒柴麗的委托,擔任你涉嫌故意殺人罪一案的辯護人,你同意我為你辯護嗎?”
“她還管我做什麼!”男人雙手抱著頭,抽泣起來,“我殺了她媽媽,毀了這個家,還不如讓我死了的好!”
“你不要這樣。”看這情形,首先是要先穩定他的情緒,然後才能詳細了解案情了,“你已經錯一次了,就算是為了孩子們,你也要振作起來,努力為自己爭取寬大處理呀,你的小女兒才十四歲,她已經沒有了媽媽,你忍心讓她又沒有父親嗎?”
“可是殺人償命,除了死,我還能有什麼結果呢?!”男人說完,深深歎了一口氣。
“你要相信法律的公正和公平,我們國家雖然有死刑,但是又同時對死刑的適用做了非常嚴格的規定,所以你不應該這樣絕望的,而是應該好好的,爭取寬大處理,不要放棄自己,更不要放棄孩子們。”
“這麼說律師,你是來幫我的?”男人的情緒漸漸穩定,眼神裏也開始有了光澤。
“是的,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為你爭取寬大處理。”我決定開始切入正題,“跟我說說案發當天的情況吧,越詳細越好。”
男人陷入了沉默,像是在回憶,又像是在平複內心的起伏。我沒有催促他,隻是靜靜地望著他,等他開口。大概五六分鍾以後,他長長歎了一口氣,終於開始陳述當天的情況:
“十月三號上午,她手機一大早就響了,她就起床拿著手機去客廳接電話。我知道是那個男人給她打的,本來想裝睡,但聽著她在客廳裏小聲地聊著,還時不時笑兩聲,心裏越想越氣不過,於是就起來衝到客廳問她什麼時候出發去她父母家吃飯。誰知道她說跟別人約好了要出去玩幾天,就不和我去了。我當時就氣極了,大聲問她是不是又要去找那個野男人,她卻冷笑著說早就和我辦了離婚,我沒權利管她的事,她要去哪裏,跟誰去,都與我無關。我當時就說,既然這樣,那就好說好散,反正這種隨時都戴著一頂綠帽子的日子我也過夠了,我叫她把三年前我替她付的五萬元還給我,然後愛上哪上哪,愛跟誰跟誰。結果她說要錢沒有,她要走誰也留不住,還笑我沒出息,沒本事,賺不到錢,活該當冤大頭之類的。我聽著她那些話,看著她在那裏一邊冷笑一邊諷刺挖苦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就一下子衝到廚房,隨便拿了一把刀,直接衝到客廳裏就朝著她捅了幾下,直到她倒在沙發前,血流了一地,我才回過神來!”柴小平說到這裏就停住了,低下頭,用手按著額頭,看樣子很痛苦。
“你說你們已經辦理了離婚登記,什麼時候辦的?”事情的大概經過我差不多聽明白了,接下來就是問一些可能對案件有幫助的細節問題。
“三年多以前辦的。”
“為什麼離婚呢?離婚以後為什麼又生活在一起呢?”我一邊問一邊記錄要點,錄音筆也一直開著。
男人又長長歎了一口氣,看得出來,他非常不願意去提這些陳年往事,但事到如今,又不得不提:“大概四年前吧,她去一個工地給人家做飯,結果就跟包工頭好上了,那個包工頭又是給她買首飾買手機,又給她錢花,她就回來說要和我離婚跟那個人結婚,又哭又鬧,說是我沒本事賺大錢讓她過上好日子,就不要再拴著她,耽誤她的大好前程。人家話都說到這個分上了,我還能說什麼呢?就隻能同意和她離婚,我沒別的要求,隻求她不要告訴兩個女兒離婚的事。結果才離了婚不到一個月,有一天她就突然哭著回來了,說那個包工頭的老婆知道了她們的事,叫上親戚朋友們打了她一頓,還要她把包工頭送給她的東西和錢都還回去,說是要五萬塊,否則就見她一次打她一次。她跟我說如果我幫她還了這筆錢,她就回來安安心心和我過日子,好好把女兒撫養長大。我看她那個狼狽的樣子,想著她經過這一次應該得了教訓了,以後應該就安穩了,再加上小麗當時快要中考,我不想讓大人的事影響到孩子,於是就出麵幫她把那五萬元給了那個包工頭的老婆,她也像她說的那樣,又回到我們的出租房,一家人的日子又恢複了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