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了一件襯衣墊在夜闌的後背,又給她套上厚外套,然後背起她,拖著行李箱,繼續高一腳低一腳艱難地行走。
朦朧中,夜闌感到一股暖流,仿佛趴在鬆軟的草地,陽光照耀著大地,春光明媚,鳥語花香,一切都是那麼恬靜美好。她半睜開眼,模糊的視線中隻覺自己一高一低地在黑暗中前行,恍惚了好一陣,才發覺寬厚而溫暖的不是草地,是驀然的後背。這是她人生中第二個背自己的男人,第一個是父親。像小時候爸爸背著自己一樣,她感到安全踏實。幾次,她都想掙紮著下來自己走,可身子卻不聽使喚,一動未動。虛弱的她再次陷入昏睡中。
再次醒來,夜闌發現自己躺在床上,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昏暗的房間。她坐起來,四肢仍然無力,於是靠著床頭閉上眼。
“醒啦?來喝點熱水。”驀然從外麵走進來,端著茶杯,“想吃點什麼?”
“我們在哪?”夜闌的聲音如遊絲般無力,可是她已用盡了渾身的力氣。
“我們在鎮上的旅館,應該安全了。我看了下去香格裏拉的車,等你好點後我們就出發。”
“我是不是特別沉啊?”
“你啊,輕得很!要多吃點長點肉身體才能強壯。”
那天晚上,夜闌又做了那個夢。黑暗的夜,永無止境,在疾馳的火車上,不知開向何方。她被人追趕著,從這節車廂跑向另一節車廂。她無助地喊著救命,無人搭理,於是便喊了三個字的人名。名字剛一喊出口,她便醒了。
“你在喊我?”驀然從外麵的房間跑進來。
“我喊你了?”
“好像聽見你喊我的名字。”
夜闌仍沉浸在方才黑暗的意識裏。現在她不用獨自麵對孤獨了,喊幾聲名字,那個人就會出現,一直守護在自己身邊。
“我們去香格裏拉吧!”
吃過早飯,夜闌恢複了些體力,他們便坐上去香格裏拉的車。一路上海拔逐漸提升,路邊時常出現一群群犛牛,有黑的有白的。
“快看!梅裏雪山!”驀然說著,隻見白雲像幕布一樣緩緩拉開,霞光正照在巍峨潔白的山頂,不因時代動容,不因過客改變,永遠矗立在那裏。
“隻可遠觀。就這樣遠遠地看著就好了,是那麼神聖潔白。”夜闌從窗口眺望著雪山,十分滿足地微笑著。她感到有些冷,裹緊了大衣,靠在窗邊,陽光灑在她的臉上。
太陽就要落山,柔和的陽光映照著占據半個山坡的鬆讚林寺。陸續有幾個身披紫紅袈裟的喇嘛走下山。夜闌和一個年輕的喇嘛邊走邊聊,他是七歲就來到鬆讚林寺修行的,吃住一直由家裏供。拉開珠師傅很幽默,他倆就跟著他不知不覺爬上山坡,進了寺院的領地。在遠處山峰後落日餘暉的照耀下,一片片成熟的青稞蕩起一浪又一浪金燦燦的波光。對麵平緩的山坡上凸現兩行清晰的白色字符——“鬆讚林寺”,一行藏文,一行漢文。爬上山坡最高點,才知道自己站在鬆讚林寺的身後。
遠處起伏連綿的山巒,山下廣袤平坦的草原,勤勞的牧民們堆起一排排草垛,一群群馬兒在河灘邊悠閑地吃著草。天空和地麵第一次如此純粹地交會。一顆白色圓點綴在半空,孤零零,更凸顯天空的幽遠與純粹。在這裏,月亮第一次感覺自己的渺小。天是那麼大,那麼幽深。拉開珠師傅在山坡下駐足回頭,夜闌忙趕上前去。房屋倒塌後立著的頹垣殘壁增添了幾分感傷、凝重。兩個六七歲的男孩蹲在牆根邊,用藏語開心地叫著喊著,他們已是出家的僧人。
拉開珠師傅向他們訴說著藏傳佛教、活佛、轉世……他用藏文寫下他的名字,像描繪一幅畫一樣一筆筆精細地勾勒。他一個音節一個音節讀給他們聽。他挑了一本《米拉日巴傳》送給夜闌。“我們能相見,是種緣分。”他說。
下了山,他們才知道剛才繞了鬆讚林寺一圈。這是寺裏的僧人每日早晚的必修課,繞一圈就誦一遍藏經。拉開珠師傅繼續他的誦經,而他們重又回到山腳下。山坡上鬆讚林寺一間間房屋的棱角逐漸模糊,即將消失在黑暗中。天際,地平線下某個地方散射出幾道金光,向遠處無限延伸。一團團一絲絲彩霞從地平線下蒸騰而起,飄飄悠悠散布在半個空中。
坐在獨克宗古城的一間酒吧裏,夜闌撫弄著墜下的一根根編著小鈴鐺的細繩,靜靜聽著窗下流過的溪水聲。她讀著《米拉日巴傳》,感歎於那些活佛的毅力。她的筆記本裏還留著那個藏族僧人的名字,奇怪而美麗的文字,神秘而聖潔的信仰。驀然就靜靜地看著夜闌,陪著她讀書,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