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樹陰翳了這整條街,寒光穿透了幾片葉。車窗外的風景隨時間更迭,但後退的景誰會留連。
他一人開車去書店,也不知為何女方會將場地選在書店,他以為對方應該是書香門第的大小姐。
他微微有些顫抖,同時咽了咽緊張的喉嚨。從車位抽出一張手紙,輕輕擦拭著掌心,而後用幹淨的手扶了扶向下塌的眼鏡。
這次可能他二十年來,唯一的一次在意個人形象。在他十八歲過後,他就從未在意過個人形象,從沒有穿過幾次正裝,母親常說他懶散,讓他打理打理自己。他不聽,於是算到今已經單身了三十八年。
二十八年來第一次穿得這般正式,不過這正裝穿得確實奇怪。總感覺有人在前方掐住了他的脖子,用手在脖頸處摸索了一下,發現是內衣穿反了。
現在還在車上,而且都快到了,沒辦法停車去換了,幹脆就這樣,可能女方看不出了呢!
他慢慢走下了車,用手卷了卷袖口,對著車鏡打量了一番,似乎比平時更有精神些。
走向書店,先是嗅到門口擺放的鮮花香,緊接著是撲鼻的書香,書香包裹著書店站立的每個人,每個人也沉醉於漫卷詩書的香氣之中。這與前段時間逛書店差不多。
但當初逛書店,是以求知的眼神,灼灼的。如今則是以慌亂的眼神,忐忑的。
他從沒有見過女方,隻是瞟了幾眼女方的照片,對女方全然是一種好奇,對於相親他多少有些鄙夷,他不認為通過相親而建立的家庭有真正的愛情。他往往把包辦婚姻和相親劃等號,同時始終認為相親也許是包辦婚姻的再現。
區別可能是,一個是大人的安排,一個是大人的選擇。
書店共有三樓,女方家長安排這次見麵在三樓。他剛到書店便可以聽見樓上些許細微的腳步,他也邁步走向三樓,走至三樓他看到了一張靜美的側臉,雖然隻能看到半張臉,但他的眼光已然無法移動,他此時有些恍惚,幾乎有些神情顛倒。他雖然看過照片,記住了照片的形象,但本人確實比照片好看許多。
他的心有些悸動,而後壓抑不住的狂跳,快步向前,問道:“你是張阿姨介紹的那個王女士嗎?”
那女人眼光在他身上掃視一圈:“對,是我,你就是車傑?”
他點了點頭,應了一聲。
女人眼眸閃過一縷不屑,問道:“車先生,你有車嗎?”
車傑抓了抓頭發,這句話很不出意料的降臨了,他呆呆的點了點頭。
女人不給他一絲喘息的機會,自他點頭後,忙問道:“房呢?”
車傑慢慢點頭:“信州有兩套。”
女人饒有興致的點了點頭,問道:“存款呢?”
女人期間沒有說過一句廢話,開口就是一套素質三連,活活把車傑打蒙了。
車傑如今三十八年單身,這些俗套的東西他當然已經集齊。但對於車傑來說,眼前這個被窗外月光照出曼妙身姿的女人,在霎時間變成了一副猙獰的麵孔。
在聽到車傑存款已有近七位數,她以興奮的表情說出了自己的天價彩禮。
車傑不怎麼會和陌生女人交談,他慌忙的說出一句告辭後就逃出了書店。書店外是一行行的雨幕,車傑揭開雨幕,朝著車的方向走去,淡淡的塵土氣息飄入鼻中。他步伐加快,愈走,他的正裝愈發沉重。鞋子裏的腳好似一架濕透了的紙船。
他每一步都能濺起水花,同時他的眼神看著路口停著的自己的車,車頂無數雨滴濺開成琉璃皿。
車傑背對著路燈的光,從遠處看隻能看見他頭發被照成了銀白色,同時昏黃的街燈,在他身體的邊沿照出一輪淡淡的輪廓。
右方傳來猛烈的喇叭聲,但在車傑耳中這是他死亡的喪鍾。車傑轉頭看向聲音的方向,燈光將他照得金黃,而那輛巨大的卡車已經失靈,像掙脫鐵鏈的惡魔襲向車傑。
雨水不斷擊打他的肌膚,他的腦中已經一片空白,定定的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