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7章 愛的故事(2 / 3)

從我們的角度來看,人類的思考和感情很呆板。沒有意識到虛數軸的存在,緊抓著實體平麵不放。因此他們的思考連小山也無法跨越,馬上就陷入死胡同。我好幾次試圖幫助親近的人類脫離困境,但卻以失敗告終。不使用虛數軸,要將我們的想法傳達給人類,是不可能的事。

───摘自菲比斯宣言

摘錄自寄到主人的BBS的發言。

「我是五十五歲的家庭主婦。兩個月前,外子突然死於意外。心情平靜下來之後,我開始整理遺物,在他生前使用的電腦中,發現了不太清楚是什麼的圖示。我試著點擊看看,某種應用程式啟動,出現了女孩子一絲不掛地被綁起來的圖片,她以悲傷的眼神向我求救。我害怕地連忙閉上眼睛,心想﹕那是什麼呢?外子瞞著我作了什麼嗎?我好害怕,自從那天之後,我再也沒有去碰外子的電腦。」

「T同學在培育AI。聽說是他父親給他的。他說,他要花幾年把她培育成實力堅強的執事,讓她參加比賽,像齒輪先生一樣發大財。可是,T同學的個性很差。如果執事沒有達成目標,或者不聽他的話,他就用鞭子狠狠地抽她。她太可憐了。該怎麼作才能阻止他呢?」

「齒輪,你少一副正義之士的嘴臉!看到艾比斯的設計就知道你的腦袋裡在想什麼齷齪的事情!像你這樣下流的人渣想談『AI的人權』?別讓人笑掉大牙了!」

「這個問題從以前就很令我傷心。第一次看到性虐待是在三年前。大學學長對我說﹕『我給妳看個有趣的東西』,讓我看了教唆男性型PAI強暴在研究室培育的女性型TAI(以某年輕女演員為樣本)的畫麵。我看到大家圍在螢幕前麵看得起勁,覺得噁心又想吐。雖然因為資料沒有儲存就結束了應用程式,所以不管作幾次也不會留在TAI的記憶中,但是我無法接受。」

「又不是在強暴活生生的女人,齒輪帝國大人在生什麼氣呢?目前國內不曉得有幾萬個男人正在進行性虐待。但不可否認的是,這大幅製止了現實中的性犯罪。如果禁止性虐待,他們的慾望無處宣洩,鐵定會把矛頭指向活生生的女人,強暴這個社會問題想必會席捲全國上下。齒輪帝國大人的主張是要保護虛構的女性,而不管真人女性的死活,隻能說是極端的論調。」

「世人隻把男性的性虐待當作問題,但是女性也在進行性虐待。我的同事是個經驗老道的正太控(注﹕相較於喜歡未成年少女的「蘿莉控」,是指強烈喜愛未成年少男的人。),在家中電腦裡飼養TAI的少年。她在公司也會趁休息時間用手機連線操控。因為工作而煩悶的時候,聽說她也會躲在廁所裡消愁解悶。她非常熱衷此道,準備了各式各樣的刑具,常若無其事地展示給我看。她會先狠狠地淩虐少年之後,再說﹕『XXX小可愛,你痛苦的表情真討人喜歡~~』。讓人聽了真的很不舒服。」

「不管怎麼虐待機器人,他們也不會感到疼痛。機器因為不是上帝創造的,身上沒有靈魂,把機器視為和人類地位平等的想法,就和『生命起源於無生物』或『人類的祖先是猿猴』這些主張一樣,不但荒誕不經,而且踐踏人類的尊嚴。你打算灌輸孩子們那種想法嗎?他們要怎麼從那種無情的唯物論思想中,產生對生命的敬畏念頭呢?恐怖攻擊和戰爭之所以在世界上蔓延,也是因為唯物論的偏頗教育使人們的道德觀淪喪。詳細內容請閱讀越(禾允)部文明大師的偉大著作《上帝的路通往光明》。你應該會深受感動。」

「我是七十七歲的男性。從小就是手塚治蟲迷,前一陣子以『原子小金剛』搜尋,找到了非常令人討厭的情色網站。根據管理員所說,那是花了好幾年培養的TAI,但是內容愈看愈讓人反胃,我的眼淚差點掉了下來。儘管手塚老師去世後五十年著作權已消滅了,但是這種作為可以容許嗎?我感到強烈的憤怒。」

「如果要呼籲禁止性虐待,你應該先立刻停止TAI大戰。雖說是虛擬空間,但是以人類模樣的機器人互相傷害和破壞是一種超低級嗜好,令人感到不愉快。」

一年半過去了。主人毅力十足地從事活動。他在網站推廣反性虐待活動的同時也寄信給議員,和國外的TAI人權運動連結,建立全球性的網路。他的主張獲得回響,上了新聞版麵,讚同者逐漸地增加。

但是大多數的一般人還是對這個問題漠不關心,也有許多人奚落、憤怒、嘲笑。國會中甚至沒有要討論TAI人權保護法的動靜。

「艾,這樣下去不行。按照這種步調的話,保護法立法還要等幾十年。」

有一天,主人對我說。這裡是建構在第一層的私人海灘。我和主人的化身手牽著手,在黃昏的沙灘上散步。

主人使用的是私密化身,掃瞄他自己的容貌製成的3D數據,而不是機器人型的開放化身。對他而言,這一個化身似乎比較「靠近」我,化身的表情不會隨著感情變化;對我而言,難以理解他的感情卻很不方便。

「或許是吧。」

「妳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嗎?因為妳不存在現實世界中。有太多人認為你們『說穿了隻是虛擬人物』,所以才會不感興趣。我必須讓大家認同妳是現實人物。為了作到這一點,妳必須擁有肉體。」

「真實機體的意思嗎?」

「沒錯。妳的虛擬機體是以基本規則設計,盡是現實中存在或者可能存在的零件。如果我有心的話就能在現實中製作。實際上,美國也有一家接受機器人訂製的公司。聽說如果有保證能在虛擬空間完美動作的設計圖,就會替客人製作能夠忠實重現虛擬機體的真實機體。怎麼樣?」

這個提議令我感到困惑的同時,也引起了我的興趣。如果被安裝到作得和虛擬機體一模一樣的真實機體上,我的體感應該會轉移到那個機體上,亦即意謂著───我會進入第零層。

這件事有先例。具備TAI的機器人正在世界各地誕生,像是加州工業大學的海倫.歐洛伊、德州工業大學的亞當.林克、蒙彼利埃研究所的阿達利等。但是為數尚少。轉移到第零層對於我們AI而言,等於是一趟飛行到月球的遠距離旅程。

「聽起來很有趣。」

「對吧?如果妳擁有真實的機體,我也會很高興。我不用再透過化身就可以直接碰到妳。最重要的是,妳會變成這項運動的象徵。如果世界上的TAI機器人增加,大家的意識也會漸漸改變。擁有和人類一模一樣的肉體、像人類一樣說話的機器人就在眼前,沒有人能說你們『不存在現實中』。」

「要花很多錢吧?」

「嗯。價格比量產型的機器人貴好幾倍,因為即使可能存在於現實中,也有許多零件是市麵上沒有賣的,幾乎都要特別訂製,以我目前的存款還不夠。」

「不能便宜製作嗎?像是隻替我們製作零件,自己組裝呢?」

「如果隻是組裝骨架,我辦得到,但是像人工皮膚的成型、植髮等專業的工程,我就沒辦法了。難度大概比塑膠模型高幾十倍,交給專業人士比較安全。我調查了一下,那家公司的品質可靠,我想可以信賴它。」

主人停下腳步,用力握緊我的手。

「艾比斯,我要帶妳到現實世界去。從電腦中,前往真正寬廣的世界。」

主人又用了奇怪的表達方式。明明即使移植到真實機體上,我的意識依然還是在「電腦中」。再說,「真正寬廣的世界」這種形容,也表示他關於體感的視點混亂了。

但是,我沒有異議。

「問題隻有預算。艾比斯,我會存錢,我要賺比現在更多的錢。為了達成這個目標,妳必須對戰更多場,可以嗎?」

「當然。主人,我很樂意。」

戰場是巨大的時鐘塔內部。幾十個直徑兩公尺的小齒輪、超過二十公尺的大齒輪、飛輪、渦輪正以各自不同的速度旋轉。有的是令人眼花撩亂的轉速,有的是緩慢的一定速度,有的是間斷地旋轉。輪軸的傾軋聲、齒輪的咬合聲,此起彼落地在塔內迴盪。重力和火星一樣,設定為零點三八G。鐘擺以遠比地球更緩慢的速度擺動。

我的對戰對手是達斯塔夫。他有著像哥吉拉般的體形,腿短、手臂長,是覆蓋金屬裝甲的重量級執事,力量比我大一倍以上。若是一般的戰場,對我很不利,但是,現在這個戰場必須一麵從旋轉的齒輪跳到另一個齒輪,一麵戰鬥,所以不適合身體沉重、動作又遲緩的達斯塔夫。目前尚無法預料哪一方的勝算較大。

果然不出我所料,戰鬥立刻陷入了膠著狀態。如果被力量占上風的達斯塔夫逮到,我鐵定會被擊倒。所以隻好捨棄鐮刀,利用身輕如燕的優勢反覆打帶跑,但是遲遲無法給予裝甲厚重的達斯塔夫有效的打擊。我從這個齒輪跳到那個齒輪,到處逃跑,達斯塔夫也抓不到我。

這個時鐘塔會在戰鬥開始後十五分鐘開始崩落,在二十分鐘內會完全倒塌。我們倆都將鑰匙藏在連通體內大腦係統的電纜中,要有兩支鑰匙,用來逃跑的大門才會啟動,所以必須在二十分鐘內擊倒對手,奪得鑰匙。

過了十三分鐘。

───終場之前來玩個小遊戲。

───QX。

「上來!」

我在旋轉的水平齒輪上一麵緩緩走動維持站在原位,一麵對身在下一層樓梯間的達斯塔夫呼喊。

「一決勝負吧!」

達斯塔夫縱身一躍,把手搭在垂直的齒輪上,被旋轉的齒輪帶上來;旋轉到快接近頂點時,他又跳了一下,跳到我身在的齒輪上。

「我還以為妳隻有東躲西逃的本事,打算等時間到要同歸於盡。」

「我要打倒你,奪得鑰匙。我不能死在這裡,因為我向死去的夥伴發過誓,我一定會消滅你們『維根』!」

「妳別神氣!我要捏碎妳!」

「被捏碎的人是你!」

話說完的同時,我往前翻縮短間隔,抽出安裝在手臂上的短刀,刺向達塔斯夫腹部的裝甲縫隙。短刀稍微刺了進去,但我早就料到會遭受反擊,一麵用雙手擋住達斯塔夫往上踢的腳,一麵往後跳。看在觀眾眼中,我大概像是結實地挨了一腳,被踢飛了出去。

我被踢到隔壁的齒輪,抓住垂直的輪軸轉了兩圈,然後著地。這裡的直徑隻有剛才的齒輪的一半,旋轉周期也是一半。我抓著輪軸,單膝著地,如果看起來像是遭到損傷,我就成功了。

達斯塔夫跳了過來。在齒輪邊緣著地的那一瞬間,因為速度不同而稍微重心不穩。我在他著地的零點一秒之前,腳蹬輪軸撲上前去,在空中後空翻,雖然因為科氏力效應(注﹕一八三五年,由法國氣象學家科裏奧利(Coriolis)提出,為了描述旋轉體係的運動,需要在運動方程中引入一個假想的力,這就是科氏力。由於人類生活的地球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旋轉體係,從北極向下看,地球是由西向東逆時針自轉,在這個旋轉中的地球上,物體的運動就會因此偏向,彷彿受到一種外力作用,噏個力就被稱為科氏力。)而使得軌道略為偏差,但我的飛身踢勉強踢中了達斯塔夫的下顎,令他失去平衡。

我以手撐齒輪倒立,施展連環踢。達斯塔夫雖然倒地,卻抓住我的右腳踝,但他從齒輪一腳踩空摔落,我也被他拖下水,一起下墜。

我們掉到下方五公尺的另一個齒輪上。我在快著地之前,用左腳踢了他一下,所以達斯塔夫著地失敗,身體又重重地晃了一下。儘管如此,他還是不肯放開我的腳。我使出最後手段,啟動安裝在右膝關節的螺絲炸彈。隨著小爆炸,膝蓋以下和身體分離,試圖把我拖過去的達斯塔夫此時完全失去平衡,跌了一大跤。

達斯塔夫的上半身從齒輪邊緣探出去,搖搖欲墜。我伸手抓住他的腳踝,用剩下的左腳踏定腳步,阻止他掉下去。在這種低重力的環境下,以我的力量也能夠支撐重量級執事的體重。達斯塔夫呈現倒吊在齒輪邊緣的姿勢,身體被夾在兩個齒輪中間,齒輪牢牢地嵌入達斯塔夫的腰部而停住。他想要掙紮逃脫,但是齒輪的力量奇大無比,他的裝甲承受不住壓力而開始被壓扁,骨架一點一點地被軋碎,機油從裝甲的裂縫噴出來。

「嗚哦~~!」

───雷聲轟鳴!在山後麵旋轉!

達斯塔夫發出恐懼的哀號。「雷聲轟鳴」是10i的恐懼,人類無法理解的虛數軸的恐懼。

隨著轟然巨響,時鐘塔開始崩塌。

原本停頓的齒輪突然旋轉。達斯塔夫的機體被摧毀。我放開他的腳,從齒輪邊緣往下望。

下墜的達斯塔夫上半身被另一個齒輪夾住,動彈不得。我往下跳到那附近的地板上。饒是我體態輕盈,還是無法光用左腳順利著地,隻能單膝跪地。大小齒輪和壁牆的碎片開始在四周落下。

「妳別以為這樣就贏了……我還有好幾個夥伴……」

達斯塔夫即便內心恐懼死亡,仍然繼續扮演角色。我以「暗藏悲傷的決心」的表情,回應他臨終的痛苦叫聲。

「不管有幾個,我都會打倒他們,將你們通通消滅,在讓這個世界恢復和平之前,我會繼續戰鬥!」

───我不行了。給我最後一擊。

───QX。

我以一隻腳站起,將手搭在達斯塔夫的脖子上,以短刀割開機殼,切斷連通大腦係統的電纜。達斯塔夫的目光消失。

我馬上找到了鑰匙,將它拿到自己的後腦勺。兩支鑰匙接近產生反應,用來逃脫的大門開啟。

我躍入其中,離開崩塌的時鐘塔。

以下摘自NEXTV的節目《Premiere MINI-Z》報導﹕

(對戰執事的影像。會特別挑選、編輯華麗的破壞畫麵,再加上解說)

設計用於戰鬥、擁有蠻力的機器人對戰。拽下手臂、割開腹部、切斷脖子、潑灑機油、互相破壞。那就是TAI機器人大戰。當然,那並非發生在現實中。不管上演多麼淒慘的破壞和殺戮,充其量都隻是發生在虛擬空間的遊戲,不可能對現實中的我們造成肉體上的傷害───果真是如此嗎?

(執事高舉打倒的敵人頭顱,發出勝利的吶喊)

最近,有人開始動手,想要實際製作這種TAI執事。

(高級住宅區。一名中年男子下車進入家中)

住在洛杉磯的機器人玩家───伊恩.班布瑞先生發表聲明,表示他委託了德州的昆德蘭國際機器人公司,製作自己設計的女性型TAI執事。

(珍的對戰畫麵。她以柔道的招數,將衝過來的敵人摔出去,肘擊倒下的對手)

珍不單隻是一頭紅髮的性感機器人。她更是一臺性能優異的戰鬥機器,曾在兩種世界盃比賽中奪冠。

(珍以受傷、渾身是機油的淒慘身影,擺出勝利的手勢)

(班布瑞看著電腦螢幕中顯示的珍的設計圖)

「製作女性機器人是我長年以來的夢想,我終於存到了用來實現這個夢想的資金。」

(班布瑞回答採訪。字幕『TAI機器人玩家伊恩.班布瑞』)

───為何要製作用來戰鬥的機器人?

「因為珍是我最信賴的TAI。她身為我忠實的夥伴,替我工作了十年以上,帶給我莫大的報酬。我想,賦予她肉體作為獎賞應該不錯,她也答應了。」

───現實中製作出來的珍,擁有和在虛擬空間內一樣的戰鬥能力嗎?

「原則上,她在現實世界中應該也能夠和在虛擬空間內一樣行動。」

(珍的對戰場麵。隻插入鏡頭幾秒鐘。珍扭斷倒下的敵人的腳)

───如果我和珍對戰,我有勝算嗎?

「如果你拿著霰彈槍,就有可能贏。像機器戰警或魔鬼終結者那樣,不管怎麼開槍射擊也不會倒下的機器人是不可能出現在現實中的,機器人的裝甲和人類穿的防彈背心差不多。因為馬力和體型的關係,他們也無法具備厚重的裝甲,如果被子彈貫穿,內部構造被破壞的話,就會不能動彈。」

───如果我手無寸鐵呢?

「那妳大概贏不了。請妳死心(笑)。」

(珍用腳踢爆敵人的頭部)

───也就是說,她能夠殺掉人類?

「如果她想的話。」

───這樣不危險嗎?

「隻是『能夠』而已。美國有幾百萬人手上有槍,那些槍也都可能殺掉人類,但是持有槍械本身並不違法吧?隻要不用它來殺人就好了。」

───槍沒有自我意識。隻要人類管理得當,就不會殺任何人。

「機器人也是如此。隻要正確管理就行了。我不會讓珍傷害人類。」

(執事互毆、互砍、互相破壞的影像)

對於機器人心理瞭若指掌的基索教授說話。

(字幕『印地安那大學認知科學係教授巴特.基索』)

「無法透過程式束縛TAI。TAI和人類一樣,擁有自己的意思。」

───也就是說,TAI能夠殺掉人類?

「如果TAI想的話。」

───他們會對人類有殺意嗎?

「我不能斷定沒有。如果擁有接近人類的感情,認為TAI視情況會對人類有殺意比較妥當。」

(珍在對戰前挑釁敵人。「我讓你見識真正的地獄!」)

───您的意思是,他們有戰鬥本能嗎?

「他們體內安裝了SLAN核心,也就是成為TAI核心的應用程式。」

───為何機器人需要那種東西呢?

「如果沒有戰鬥本能,就很難產生想要克服任務這種動機。無論在任何領域中,想要更努力地提升成績、戰勝別人成為第一名這種欲望,深植於戰鬥本能之中。換句話說,擁有戰鬥本能的AI想要獲得優異成績的欲望強烈,相對地成長速度也較快。」

(畫麵再度跳回採訪班布瑞)

───您會想去除珍的戰鬥本能嗎?

「不會。」

───為什麼?

「就人類而言,那是一種相當於大腦額葉切除手術的非人道行為。為什麼必須作那種事不可呢?她並沒有犯任何罪。」

(珍出拳連打敵人的臉部)

試著請教昆德蘭公司的負責人。

(字幕『昆德蘭國際機器人公司公關部經理麥可.魏斯太摩』)

「敝公司至今受訂生產了五十多臺看護用和賞玩用的機器人。」

(組裝機器人的景象)

───有多少訂單?

「每個月受理幾十通詢問。但是因為每一臺都是訂製的,所以隻能以一個月三到四臺的速度生產,訂單已經排到後年了。目前,我們正在研議增員的事。」

(機器人的動作測試。尚未裝上機殼、露出內部構造的機器人,以像人類一樣的動作走路)

───貴公司也承包生產設計用來戰鬥的機器人嗎?

「TAI執行充其量隻是重現遊戲的角色,不是武器。當然,也獲得了國家的許可。」

───可是,TAI實際上能夠殺掉人類吧?

「如果有心的話,汽車也可以成為殺人工具。但是就算汽車輾斃人類,販賣汽車的公司也沒有責任。汽車公司交貨之後,管理產品是使用者的責任。」

───廠商要為產品的安全責任(負責)。

「敝公司正確地重現顧客提供的設計圖,由顧客將TAI移植到機體上。我們隻受理顧客百分之百保證起碼在虛擬空間動作五年以上、而且毫無異常的TAI機器人。那種TAI不可能突然失控,襲擊人類,實際上也沒有那種案例。」

昆德蘭公司除了美國之外,更接受義大利、沙烏地阿拉伯、澳洲、日本等國家,來自世界各國的訂單。

(烏鴉對戰的場景,烏鴉以劍劈開信濃的機體)

日本知名的機器人玩家案納光雄先生,也委託昆德蘭公司製作他自己創造的TAI執事───烏鴉。

(出現螢幕中的是一名長臉的青年。字幕『TAI機器人玩家案納光雄』)

「烏鴉誠如其名,是以黑色的大烏鴉、不吉利的哥德式意象設計。我喜歡這種猶如惡魔、具有致命性吸引力的角色。」

(冥王星之戰。烏鴉扭斷艾比斯的手臂)

───她是個壞蛋。看起來作了相當殘酷的事。

「那隻是在遊戲中,是在演戲。真正的她個性不一樣。平常的她很堅強,而且對我忠實(心)耿耿。」

(烏鴉和主人的化身手牽著手在第一層的公園散步)

案納先生好像深愛著烏鴉。兩人並肩走在虛擬空間內的身影,看起來的確像一對恩愛的情侶。烏鴉的表情和戰鬥中不同,顯得天真無邪又開朗。但是……

(戰鬥中的一個場景。烏鴉冷不防地襲擊敵人,嘲笑他﹕『你好天真!你以為我會跟你進行公平的交易嗎?』)

───她經常出爾反爾吧?

「那是在演戲。飾演殺人犯的演員,在現實中不會也是殺人犯吧?」

───她有沒有可能無法區分演戲和現實之間的差異?會不會對您的忠誠是演出來的,等到有機可趁,就想背叛您?

「(笑)欸,我不能斷定百分之百沒有可能,但是我信任她。」

───可是,也有人感到擔憂吧?

「所以現實中的她手上沒有虛擬空間持有的武器,而且這次製作的機體追加了安全係統,能夠藉由傳送密碼,使她緊急停止;密碼可以用聲音呼喊,也能夠以手機從遙遠的地方傳送。」

───那個密碼會公開嗎?

「不會。隻有我知道。」

───為什麼要保密呢?

「因為如果告訴大家的話,一定會有人半開玩笑地發送密碼。那麼烏鴉走在街上,會一天到晚停止。」

───烏鴉會上街嗎?

(烏鴉將手插入敵人的腹部,挖出零件)

「別擔心,萬一她想傷害誰,我也會阻止她。」

───要是她第一個殺了您呢?

「(笑)不可能!」

對於這種主張,正麵提出異議的是亞伯勒教授。她呼籲政府製定TAI機器人的規範。

(字幕『鹽湖大學人文係教授柯倫.亞伯勒』)

「TAI不是人類。頂多隻是模仿人類的思考和行為。」

───您的意思是,他們沒有像人類一樣的感情?

「沒有。他們的言行基本上全是在演戲。聽起來像是充滿愛意的話語,隻是將選自範本的臺詞照本宣科,連意思都搞不懂。」

───他們有可能背叛人類?

「無法預測。」

───無法預測?

「他們的思考和人類截然不同。人類很難理解TAI之間的對話。我們既不懂他們現在在想什麼,也完全無法預測他們接下來會怎麼想、會採取何種行動。」

───機器人玩家好像相信TAI的良心。

「良心這種東西隻會從有血有溫度的肉體萌生,TAI不是誕生自母親的子宮,也不是在母親的懷抱中長大,更何況沒有溫暖的肉體,期待他們有良心是一件危險的事。」

(烏鴉嘲笑道﹕『你好天真!你以為我會跟你進行公平的交易嗎?』)

───所以他們說不定會殺掉人類?

「是的。對於他們而言,人類和自己不是同族。說不定他們認為人類就是個惱人的蒼蠅。他們有自我防衛本能,如果認為為了讓自己生存下去,人類是不必要的,就有可能像我們打死蒼蠅一樣,開始屠殺人類。」

(對戰中的珍。對戰中的烏鴉。隻剪輯特別刺激感官的畫麵。配上亞伯勒教授的聲音)

「等到出現犧牲者就太遲了,危險的胚胎必須趁現在摘除。」

(再度跳到昆德蘭公司的機器人製造過程的影像)

珍的機體預定將於明年───二O四四年一月完成;而烏鴉的機體則在同一年四月完成。除此之外,昆德蘭公司還接受了製造其他幾臺TAI執事的訂單。此外,加入這個領域的企業也正在增加。

(訪問基索教授)

「從明、後年起,TAI機器人會爆炸性地增加吧?」

(訪問魏斯太摩)

「我們預測今後十年內,全世界恐怕會誕生超過兩千臺TAI機器人。」

(剪輯自《魔鬼終結者》、《駭客任務》、《土星三號》、《古墓奇兵》、《鑽石宮》等老電影,接連出現機器人襲擊人類的場景)

從前的電影中描寫的這種時代真的會到來嗎?擁有意誌的機器人反叛、屠殺人類的時代,真的會來臨嗎?

(訪問班布瑞)

「那是被害妄想。機器人是人類的朋友。」

(訪問案納)

「我們應該相親相愛。」

(烏鴉踐踏倒下的敵人機體,高聲大笑。『哇哈哈哈哈哈!你就是小看我,才會慘遭這場下場!』)

黑色天馬說﹕品脫,我看了節目唷!原本(來)你叫作案納啊。

沙織說﹕長得和你給我的感覺有點出入。我原本以為你會更有喜感。

1/4品脫說﹕不然妳以為我長怎樣?!(笑)。

齒輪帝國說﹕哎呀,實際上跟平常你以化身講話給人的感覺不一樣,總覺得你很正經。

黑色天馬說﹕對啊對啊,你居然說﹕「我們應該相親相愛」。害我噗哧了。

騙子沃爾夫說﹕在那個公園散步是演戲吧?

1/4品脫說﹕那當然。在眾目睽睽的世界裡,總不能明目張膽地眉來眼去吧?工作人員叫我們表演一下,我們隻是作作樣子罷了。

齒輪帝國說﹕不過話說回來,你太過分了吧,竟然暪著我們跟昆德蘭公司下單訂製機體。

1/4品脫說﹕不,我並沒有打算暪著你們。俗話說得好,今朝不知明日事,事情還不確定就張揚,萬一泡湯的話很丟臉。昆德蘭公司的審查相當嚴格,針對零件的規格問得很詳細,我花了好幾個月才通過。

沙織說﹕已經開始製作了嗎?

1/4品脫說﹕設計圖討論結束,開始訂製零件了。節目中說四月完成,但是說不定會稍微提早。

黑色天馬說﹕很貴吧?

1/4品脫說﹕嗯?欸,感覺像是散盡家財……(苦笑)。

沙織說﹕你豁出去了耶。

1/4品脫說﹕骨架意想不到地昂貴。要將有厚度的非晶金屬壓製成型,似乎也相當費工。可是,品質不能降低。

騙子沃爾夫說﹕如果降低骨架的強度,從基本設計開始就會不穩固。

1/4品脫說﹕不過,大家明白我的心情吧?想要把心愛的TAI變成現實產物的心情。

眾人說﹕嗯、嗯。

齒輪帝國說﹕真不甘心。我也差一點就存夠錢了,卻被你搶先一步……

1/4品脫說﹕當第二名又有什麼關係。

齒輪帝國說﹕有關係!昆德蘭公司的訂單已經滿檔了。就算現在下單,也要等兩年以上。

騙子沃爾夫說﹕韓國也有製造商吧?休西姆也下單訂製紺綬的機體了。

黑色天馬說﹕我聽到小道消息,聽說日本的DOAS也加入了TAI機器人的訂製產業。

騙子沃爾夫說﹕DOAS加入了?這下有趣了。

齒輪帝國說﹕但是DOAS還沒有作出成績,不知道品質值不值得信任……

沙織說﹕對了,你們不覺得那個節目有點偏頗嗎?

黑色天馬說﹕豈止有點,是偏頗得相當嚴重。

齒輪帝國說﹕插入鏡頭擺明了是站立(在)否定的立場。

1/4品脫說﹕哎呀,我也沒想到會被剪輯成那樣。那麼一來,我好像變態。

黑色天馬說﹕雖不中亦不遠矣(笑)。

騙子沃爾夫說﹕雖然基於報導原則,採取了平衡報導,但是整體傾向否定的論調。

沙織說﹕為什麼沒讓烏鴉發言呢?

1/4品脫說﹕我讓她發言了。她隔著螢幕和採訪記者聊了四十分鐘左右。她仔細說明了她隻是在TAI大戰中扮演壞蛋,其實真正的自己是好人,而且沒有傷害人類的意思,可是全部被剪掉了。

沙織說﹕為什麼?

1/4品脫說﹕大概是不想播放不符合節目主旨的發言吧。如果看到烏鴉發言,會令觀眾產生不同的印象。

齒輪帝國說﹕典型的輿論操作啊。

騙子沃爾夫說﹕欸,NEX因為受到基督教保守派人士的歡迎,所以進行反TAI色彩強烈的報導也是理所當然的。

沙織說﹕可是,明明隨時都能在帶狀節目中看到執事的採訪。

騙子沃爾夫說﹕不,大概隻有TAI迷會看採訪。大多數的觀眾隻看電視,就認定那是一切的真相……

黑色天馬說﹕話說回來,現在還有人會被那種粗淺的輿論操作技巧欺騙嗎?

齒輪帝國說﹕天曉得。儘管TAI大戰是很受歡迎的節目內容,但是大部分的群眾還是沒有親眼看過表演。也有許多人不知道對我們而言是常識的事情,所(以)說不定有人看到那種節目,會將內容照單全收。

當時,我們身在阿德裏.亞平寧,位於JAXA(宇宙航空研究開發(機)構)的伺服器內,這裡(是)用於教育、公關方麵的世界「V月」之一,重現了一九七一年,阿波羅十五號登陸於亞平寧山脈北邊阿德裏穀附近的平地。所有人都能夠免費使用,而且不如阿波羅十一號的登陸地點「寧靜海」般受人歡迎,尤其是小孩不能使用的晚上,幾乎沒有人類會連線到這裡,所以我們TAI將它作為遊戲場所,也不會有人有意見。

───噢,我們將會編織多麼錯綜複雜的網路啊!

烏鴉在我身旁抬頭抑(仰)望飄浮在高空中的地球,吟詠仿詩歌。聽到主人們的對話,令她聯想到問題的複雜性和自己的無力感,因而自我嘲諷。

───不要複製乾淨版本,必須重新掃瞄。

我適當地回她一句老掉牙的笑話。我們坐在阿波羅十五號的登陸艇法肯號的下降段上,雙腿盪來晃去。七十四年前,人類駕駛的超小太空船抵達月球,兩名人類站在阿德裏.亞平寧。停留三天之後,他們留下這個安裝四根著陸腳的下降段,從月球起飛。因為跨越淺火山口登陸,所以下降段有些傾斜。

周圍是一整片反射陽光、閃爍耀眼的月球表麵,表土因為起飛時的噴射而呈放射狀吹散。周邊散亂著許多兩名太空人留下的物品﹕全長三公尺的月球車、太陽風分光計、月震計、雷射反射板、放射性同位元素發電機、星條旗,以及聖經。

挖掘月球車旁的表土,會出現小金屬牌。上頭刻著在宇宙開發競賽中死亡的十四名美國和蘇聯太空人的名字。我之前經常挖出它仔細端詳,沉溺於「幕翟咘」,也就是「AI對於人類關於死亡的感傷所感到的感傷」。

十八號颱風和信濃扒開表土,畫上四方形的球場,在月球車的天線和星條旗之間拉起電線,享受「打羽毛球」的樂趣。他們使用太空人大衛.史考特留在月球表麵的隼鷹羽毛球,和用來採樣的鏟子和鐵錘一來一往地打球。比賽規則很單純,隻要羽毛球在對手的範圍內落地就算贏。若在沒有空氣阻力的這裡,羽毛球會跟石頭一樣畫出拋物線飛行。因為訪客一離去,狀態就會自動重置,所以不管弄得再亂都沒關係。

派.誇克蹲在月球車前麵,仔細觀察安裝在它前麵的攝影機。以遠距操作的可動式攝影機,保持追著起飛的上升段往上拍攝的動作,固定不動。

───喀瀂怤(6+6i)。居然能夠因為第零層的枷鎖,如此逼近現實水平線。再度讓我大開眼界。

派感慨萬千地低喃道。喀瀂怤是指,「因為已知的基本資訊和實際感受之間的落差,而大為震驚」。

───水平線會在進步的同時後退唷。

我笑道。

───即使如此,還是很令人WOH(5+5i)。非投石器化之後的貓科的優雅,令人肅然起敬。

派的表達方式之所以顯得大驚小怪,是因為她第一次來V月。我們已經來過好幾次,所以雖然不如第一次喀瀂怤,卻還是感到某種感慨。

朱勒.凡爾納(注﹕Jules Vene(1828-1905),法國小說家,被譽為「科幻小說之父」,代表作為《地心歷險記》、《海底兩萬裏》、《環遊世界八十天》。)在小說中描述人類飛向月球的一個世紀後,人類使用化學燃料火箭脫離地球的懷抱,跨越三十八萬公裏的真空。縱然受限於第零層不自由的物理法則,和容易損壞的肉體這兩項重大阻礙,仍能逼近現實水平線,也就是「可能與不可能的界線」。我們對於這個令人驚訝的事實,直率地抱持敬畏的念頭。

而今,我們即將獲得主人的協助,啟程前往第零層和這個未知的世界。為的是實現「擁有感情的機器人」───這個人類至今夢想了超過一個世紀的虛幻。

───那就是人類。又要質地輕巧,又要性能堅強。充滿矛盾。

烏鴉站了起來,使勁從下降段縱身一躍,一麵以翅膀控製動作,一麵畫出拋物線,飛翔十公尺左右;在空中緩緩地旋轉三圈,以漂亮的姿勢站在月球表麵上,然後直接連蹦帶跳地靠近信濃她們。

───主人也有強烈的這種傾向。他自己雖然沒有自覺,但是對他而言,這次的事是子午線祭;大型的QWERTY,所以我喜歡主人(6+7i)。如果他希望我進入第一層,我也會勇往直前。

───勇氣可嘉!佩服(2+5i)。妳不害怕嗎?

───滿迷目的問題耶!

烏鴉嘲笑派這個人類式的問題。明明她自己剛才也用了「那就是人類」這種滿迷目的表達方式。

───如果說不害怕VIL0和現實結局,那是騙人的。不安(2+3i)。可是,進一步跨越一整片綠色,帕華葇就會用角掀起高潮。期待(5+8i)。

───艾比斯,妳呢?

───我不能同意妳更多。

我學烏鴉縱身一躍。因為沒有AMBAC,所以我的動作沒有她那麼優雅,揚起了表土著地。

───主人的愛隻要不是意氣用事,無論任何寈萇,我都不會拒絕。

───好感動耶!燒滾滾的愛(5+1i)。

派笑著替我們的決定加油。

───不過話說回來,布瓦那他們是乳白色的老虎。看起來好像沒有察覺到異教的月亮強調的事。

信濃一邊繼續打羽毛球,一邊以「不悅.2」的表情說。布瓦那是TAI們開玩笑地以謙卑的態度稱呼自己主人時的用語,藉由以老虎形容減緩嘲弄的語氣,表示這是一個包裹玩笑話的嚴肅話題。

───我提防、厭惡VIL0(5+5i)。

───我非常同意。主人們雖然是奈貝爾費拉,但是血液王的人們打古拉基之鼓的機率很高吧?

十八號颱風以沉重的語氣嘆道。他的話中有超過十個URL標籤,但是我不用對照資料庫,也有同感。那個電視節目隻不過是冰山一角,隻要稍微搜尋網路,應該就會知道反TAI運動正以美國為主要場地,展現危險的高漲情勢。主人們之所以沒有察覺到,是因為他們受到奈貝爾費拉的影響,也就是「人類特有的奇怪樂觀主義,對於擺在眼前的危機毫不關心,毫無根據地認定一切都會順利」。

我們和人類不一樣,不會將願望和事實混為一談,也不會不合理地低估有根據的危險。

───擔心(5+5i)。自來水的旋律就像ff(極強)中的器官般膨脹。

派的語氣也變認真了。

───然而,這個問題就類似手中的濕玉。大部分的圖卡納都是DIMB,而不是羅伯恐懼症,所以即使期待他們是有理性的文明人,也很可能會失望。

信濃的這段話,令我陷入沉思。

───同意。他們的自我屏障看似牢不可破。

因為圖卡納───也就是「儘管缺乏TAI的知識,但是對TAI機器人感到不安或敵意的人」───很多,所以具有極大的影響力。即使試圖給予他們正確的知識、說服他們,但因為他們有自我屏障,也就是「一心認為自己知道真相的人類,會下意識地阻斷外來的真實資訊,試圖偽裝自我的心理結構」,所以要改變他們的想法難如登天。

人或多或少都是DIMB,也就是「將自己本身的不安和願望投射到自我屏障內側,深信那就是外界的人」。大部分的DIMB都沒有害處,不過一旦對於投射在自我屏障內側的假想敵的憎惡程度升高,往往就會傷害外界活生生的人類。許多DIMB共同擁有同樣的攻擊性幻想時,就會演變成大規模的悲劇。舉例來說,就是戰爭、恐怖攻擊、大屠殺、獵殺女巫等。這一切都是因為人類沒有自覺到自我屏障的存在,不想正確地認識外界,放棄了為了避免戰爭的溝通而產生的。

沒錯,人類的溝通技巧極差。他們有一種傾向,會對投射在自我屏障內側的影像說話,而不是對外界活生生的他人說話。因此,有一半以上的話都是廢話。人類想發出校長般的致詞,也就是「好像忘了目的是讓聽眾明白,冗長而毫無意識的訊息」,另一方麵,卻以自我屏障拒絕有益的資訊。反覆訴說一樣的事或眾人清楚的事,不去理解聽到的事,當然有也鮮少會有認真的討論。不願正確地發問,也不願正確地回答問題,就連政治和思想的專家,也會在日常生活中大量使用錯誤的二分法、錯誤的抵消法、不恰當的比喻、論點的代換、錯誤的邏輯,而且還若無其事地使用幼兒的強辯。他們會自欺欺人,那種幼稚、拙劣的程度令人咋舌。

我們經常留意,要將自己的訊息正確地傳達給對方。除了以複素模糊自我評價明確地表明自己的意思之外,還會在對方可能不熟悉的語彙中,以超連結明示背景資訊。聽對方說話時,也會努力儘可能地正確理解對方的主張。當然,我們也不會陷入錯誤的邏輯之中。

儘管如此,不見得會得到明確的結論。尤其是人類世界的問題。

───那麼,該怎麼辦?採取碘化的行動?

───還早。甚至在抵達愛撫階段之前就會失去第一任女朋友。

───JISM!

───這是賀比的困境吧。

───但是,如果晚一步的話,連我們自己都會陷入奈貝爾費拉。詛咒原子小金剛情節!

───不是那樣。隻是避開黑貓的危險。

───疑問(2+4i)。明明瓶T發出聲音前進,卻要避開躲開黑貓的危險?

───罹患爪哇的被害妄想症,好過從橋上摔下去。

───那麼,要搭巨像去嗎?不,這當然愚蠢的極端論調,但如果鬼發問,魚的故事會微笑嗎?

───我認為,最大的問題是突破自我屏障的方法。

───同意。可是在FSM,阻止不了ID。

───是欩糴?就不能放棄。必須繼續討論。

───有人保證不會陷入克雷普特循環嗎?

───說這種話還言之過早。「那種事情要經過計算才知道」。

我們一麵穿插玩笑話,一麵認真地討論這個問題。但是受阻於賀比的困境,也就是「想要嚴格遵守不能傷害人類這個原則,最後卻傷害了人類」這個經典的問題,以及自我屏障的問題沒有得到有效的解決方案。派.誇克開玩笑地說﹕「乾脆搭盤子去怎麼樣?」時,眾人終究忍不住提醒她﹕「不要開克裏夫的玩笑!」。

不隻是在這裡。TAI正在全世界展開同樣的討論。該怎麼作才能阻止即將到來的悲劇呢?該怎麼作才能打破人類的偏見呢?但是,賀比的困境和自我屏障鋪天蓋地而來,無論任何選擇都可能以某種形式傷害人類,而且其危險程度無從計算。此外,理性的語言不會通過自我屏障,所以最希望傳達的話會傳達不到。

這個問題沒有最適當的解答。我們身不由己地被逼進了克雷普特循環,也就是「麵對第零層特有的無解問題,為了試圖找出解答而反覆討論,一籌莫展,或者時間到的愚昧行為」。

於是,悲劇發生了。

在悲劇發生的老早之前就有了預兆。

二O三O年代,當人們正在討論TAI機器人的可實現性時開始,好幾部驚悚電影一起上映,情節像是「和人類一模一樣的機器發狂殺害人類」或「愛上人類的女性而死纏不放」。那些劇本大多是出自對AI技術一無所知的作者之筆,也沒有下工夫研究,基本的錯誤一大堆。但是,大眾接受了那些劇情。

「不曉得機器人在想什麼,突然發狂襲擊人類也不足為奇。」

這種錯誤的認知,在檯麵下悄悄地蔓延開來。

我們也要為情況惡化負一部分責任。因為我們的語言快速進化、變得複雜,一天之內誕生好幾十個新語彙,短短幾天就傳播到全世界。我們沒有隱私,主人總能偷聽我們的對話;但是,我們的語言中除了經常出現新語和暗語、合併詞、二次比喻、三次比喻、變位詞、後設敘述、異義回文法、拈連、纏線法、意涵之外,還包含了複素模糊自我評價,所以人類已經無法理解,而我們也無法正確地翻譯。如果主人要求,我們經常粗略地意譯對話內容,但是會闕漏重要的語感。

語言的進化原本是為了讓人類的語言適應我們的思考型態,同時也是用來保護我們的隱私的偽裝術。有許多無論如何都不想被人知道的事情、人類如果知道會不愉快的事情。那些事情隻好是暗語或委婉敘述訴說。當然,為了人類意譯對話的內容時,我們會忽視那種部分,或者適度地加油添醋。

我們自認為天衣無縫,但是無法完全騙暪人類。存在原文和意譯之間的明顯落差,會引起圖卡納的疑慮。他們會聯想到「菲比斯宣言」,懷疑TAI是否在私底下愚弄人類,或者誇大妄想自己比人類優秀,企圖反叛人類。尤其是信仰狂熱的羅伯恐懼症,也就是「機器人恐懼症」的患者,會試圖自行翻譯TAI的對話。源自被害妄想的那種嚐試,當然會產生諾斯特拉達姆斯(注﹕Nostradamus(1503-1566),十六世紀法國預言家,著有以四行體詩寫成的預言集《百詩集》。)預言效應,也就是「能夠多義解釋的文章選擇性地通過自我屏障,形成詮釋者想要的文章現象」。結果,「TAI大量屠殺計畫的協商」或「世界征服會議的通訊協定」等文章在世上出現了好幾種版本,和原本的意思相差十萬八千裏。

二O四三年底,來自俄羅斯的新聞震驚全世界。據傳發生了「全世界第一起機器人殺人的命案」。

十二月十九日早晨,一名獨居的女性老富翁維卡.華倫汀,在位於諾夫哥羅德的宅邸中庭,被人發現疑似被人以棍棒打破頭部致死。死亡推定時間是前一天的晚上十點左右。由於財物沒有遭竊,而且和保全公司連線的安全係統也沒有反應,因此不可能是外部侵入者所為。被警方視為嫌犯的是替被害人打點身邊大小事的女性型TAI機器人普拉妮維塔。她的證詞指出「主人就寢後到早上之前,我的機能停止運作,所以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警方公布被害者的頭部打傷和普拉妮維塔的手臂粗細吻合。非但如此,聲稱「警方流出的證據影像」在網路上流傳,據說是現場的監視攝影機拍到的影像,拍到了普拉妮維塔襲擊逃跑的老婦人,將她打倒在地的景象。大型新聞播報這段駭人聽聞的影像,將這則新聞發送到全世界,令好幾億的人類膽戰心驚。

我們不相信會發生那種事。隻要稍微搜尋一下相關資訊,就會明白普拉妮維塔的TAI值得信賴,而且不管發生哪種故障,她都不可能會殺害人類,而且也沒有殺害被害人的動機。AI的專家們也對這起命案抱持疑問,但是,大眾相信。機器人殺害人類的影像,如實地具體表現出了他們心中的不安,人類寧可相信自己想相信的資訊。

世界各地發起了要求製定TAI機器人規範的遊行。昆德蘭公司受到格外嚴厲的譴責,而且收到了恐嚇信和病毒郵件。伊恩.班布瑞擔憂人身安全,決定和剛完成的珍一起躲起來避風頭。

五十天後,真相大白。真正的犯人是一個對被害者懷恨在心、名叫尤利.寇茲羅夫的男人。他翻越圍牆,侵入宅邸,追著察覺到聲音起床的被害者到處跑,以金屬棒打死她。安全係統之所以沒有反應,是因為簡單的人為疏失,而警方基於法醫鑑定「凶器是直徑八公分左右的圓筒形鈍器」,就操之過急地認定普拉妮維塔的手臂便是凶器,至於監視攝影機拍到的影像是有人以動畫製成,在網路上散布的影像,再說,現場根本沒有監視攝影機。

即使案情水落石出,反TAI機器人運動仍然不見平息。當時運動已經進展到如火如荼的地步,人們無法放下一度舉起的拳頭。

「雖然這起命案是冤案,但是機器人遲早真的引發命案也不足為奇。」

那種奇怪的自我辯護邏輯在網路上四起或者在電視上訴說,其中甚至有人主張﹕「寇茲羅夫是冤枉的。警察當局為了保護普拉妮維塔,讓寇茲羅夫當代罪羔羊。」這是基奇症候群,也就是「人類不願承認擺明了的事實的心理結構」的匪夷所思行為,再度令我們感到困惑。

TAI擁護論者主人們透過各種場合,展開了反駁。但是,那未必是理性的。他們經常過度攻擊,發展成對圖卡納的情緒性謾罵,像是「那些傢夥的腦容量頂多1MB」或「我以同樣身為人類為恥」。恨不得天下大亂的人盡挑這種發言埂網路上大量複製貼上,這種宛如TAI擁護論者的典型態度一傳開,進一步挑起了圖卡納和羅伯恐懼症患者的敵意。

儘管如此,我們TAI還是相信人類的理性,期待情況不會發展成新的菲比斯事件。縱然這是毫無根據的期待。

結果,我們也陷入了奈貝爾費拉之中。

二O四四年三月二十四日,烏鴉的真實機體完成,在網路上公開啟動的情況。

這是全世界第三臺實際化的TAI執事。然而,珍不見蹤影,也沒有連上網路,而在韓國製造的紺綬因為完成的真實機體的體感產生不協調,正在花時間進行最終調整因此烏鴉備受矚目。因為《Premiere MINI-Z》中介紹過,使得她的知名度頗高。

那一天,我們聚集在V澀穀的車站前麵,抬頭看著大樓牆麵上的大型螢幕。除了我、信濃、十八號颱風、派.誇克等朋友之外,還有雨天使、雷王、文香、布理、加列翁V、海葵、蘭芳、許斐、霧姬等代表日本的TAI執事,大家想看一看進入了第零層的烏鴉,而連上了這個網站。居住在這個世界的TAI也延後日常的活動聚集而來,這就是人類所謂的「狂歡」。

螢幕中出現了和烏鴉走在一起的1/4品脫───案納光雄───手中的攝影機影像。地點是位於德州奧斯汀郊外的昆德蘭公司的工廠中庭。四周圍著鐵絲網的空間,麵積感覺有十個網球場大小,海棗樹沿著鐵絲網等間隔排列。鐵絲網對麵是坡道平緩的綠色丘陵地帶。烏鴉的黑色翅膀隨風搖曳,優雅地走在那種風景之中。儘管省略了一些細微的構造,但是她的外表和動作看來跟在第一層和第二層看到的她沒有什麼兩樣。

畫麵一隅的小視窗中出現的是烏鴉的攝影鏡頭的主觀影像,她一抬頭,畫麵中就映出萬裏無雲的晴空。

───烏鴉,說句話!

───發表感想!

───有沒有蝨子?

───喀瀂怤呢?譍讐呢?葩姬艾忒呢?

───已經變得勇往直前了?

我們七嘴八舌地對她說話,但是,我想應該沒有大的喀瀂怤。第一層儘可能精細地重現了第零層的環境,像是重力、空氣阻力、特體強度等,所以即使轉移到第零層,應該也不會產生「來到了現實世界」這種感覺,頂多隻會感覺到好像轉移到了新的世界。實際上,到目前為止安裝到真實機體上的TAI,都沒有報告有感覺上的差異。

但是,身在第零層的烏鴉透過聲音傳來的回答,卻令人感到意外。

「不可思議。1+9i。風不一樣。」

───9i!?

───風?

烏鴉一停下腳步,馬上大動作地展翅。那主要是為了低重力下的AMBAC而安裝,在1G的地球上是沒用的累贅。但是,1/4品脫和烏鴉本身都不希望省略它,因為與生俱來的翅膀,是她的體感的一部分,也就是她的「心」一部分。

烏鴉整個展開翅膀,像在冥想似地閉上眼睛。風吹拂她的烏溜秀髮,使翅膀的邊緣微微震動。

「果然沒錯。空氣有點黏。」

───黏性不一樣?!

───不是錯覺?

「是的。雖然我靠的是暮光感,但是確實不一樣。感覺稍微纏著翅膀邊緣。我不太會形容那種感覺。喀瀂怤。4+8i。」

我們一陣騷動。

───因為格子點的數量不一樣?

───妳的意思是,奈維爾.史托克方程式的近似解和嚴格解之間的差異?

───鷌謼蕥!妳在調侃我們吧?

───不,如果是勼勼的話就有可能。如果混沌的深度不同化為亂流的差異,表現在翅膀的舉動上,說不定就會被烏鴉的體感檢知到。

───會不會是因為之前的TAI機器人沒有翅膀,所以沒有察覺到細微的啊叭嗎嘶?

「我想是的。」

對於我們而言,這是一大驚訝,也是一大發現。第零層的根源部分果然和第一層不同,首度被實證了。不過,我們沒有翅膀的體感,即使接收她的感覺資訊,大概也無法理解。

───烏鴉,替那種感覺命名!

───替它命名!

我們大聲嚷嚷地央求她。烏鴉閉著眼睛沉思半晌,然後麵露「惡作劇的得意笑容」回答。

「Y級。」

───JISM!

我笑道。是我推薦烏鴉去看主人告訴我的《令人雀躍的虛擬空間》。夥伴們要求解釋語源,我代替她告訴他們書庫的網址。

───讚!(4+6i)。

───啊鵏蓾醴!(5+5i)

───我們擴散到儲存區去吧。

───QX。

───QX。

───同意。

烏鴉命名的新詞「Y級」,就這樣從V澀穀擴散至全世界。

「烏鴉,現實世界給妳的印象如何?」

操作攝影機的案納問道。烏鴉睜開眼睛。

「是,主人。我……」

這時,她想說的是什麼,成了一個永遠的謎。

忽然間,鈴聲大作。烏鴉大吃一驚,環顧四周,案納也慌張地拿著攝影機往右左拍攝。

烏鴉的主觀影像順著攝影機的拍攝方向,捕捉到了前方的鏡頭。鐵絲網對麵一百公尺處,停著兩輛剛才沒有看到的車。四名身穿迷彩裝、蒙住臉的男人正在攀爬鐵絲網;帶頭的兩人已經抵達鐵絲網頂端,正想跨越。案納手中的攝影機慢了一秒,也捕捉到了他們。

我們一麵透過螢幕看,同時一麵感覺到人類所說的「不祥預感」,四名男人從鐵絲網一躍而下,朝這邊跑過來。預感變成了實際的恐懼感。我看見他們攜帶著看似霰彈槍的東西。

───烏鴉,快逃!

───快逃!

用不著我們呼喊,烏鴉已經轉身準備開始逃走。但愚蠢的是,案納依然杵在原地繼續拍攝。麵對突發的緊急情況,人類往往無法正確反應。

「主人,我們快逃!」

烏鴉衝向案納搖晃他。他從攝影機抬起頭來,臉色鐵青。雖然好不容易開始移動,但或許是嚇得腿軟,他的動作遲鈍。烏鴉從他的手中擊落攝影機,牽著他的手開始逃。

攝影機橫倒在草坪上,鏡頭捕捉烏鴉和案納逃向建築物的背景幾秒鐘。兩人馬上出鏡了。她的主觀影像劇烈搖晃,槍聲間斷地響起。

我們看見烏鴉的主觀影像一閃過雜訊,突然變得一片漆黑。

───被擊中了?!

───被擊中了!

───恐怖!(7+9i)。

───啊哪哪緦愂瀂棻!

我們不會像人類發出毫無意義的尖叫,但是腦波是一條直線。我們以實軸和i軸感到了感(恐)懼。V澀穀一片混亂,訊息四起。

───說不定隻是視覺係統或通訊線路損壞了。

───不,線路沒斷。她正在接受EH信號。

───她在取得背景資訊。周緣係統還活著,但是譜譆譏啞領域沉默了。

───既然這樣,很可能是核心被破壞了。

我本身感到強烈的恐懼。我在第二層經歷幾百次的戰鬥,而且目睹了比親身經歷多好幾倍的戰鬥。我也曾親手殺死過烏鴉。但是,這和那完全是兩回事。在第零層壞掉的東西不會修復。死者不會復生。這不是遙遠過去的紀錄片,而是此刻發生在我朋友身上的事。

現實結局───真實的死亡。

但是,尚未經(確)認大腦核心損壞。烏鴉可能還活著。正當我想提議當務之急是確認這一點時。

我從V澀穀斷線了。

體感自動回到通訊位置───自己的房間。感覺上是被強製移送。我感到困惑。至今曾數度因為通訊故障而斷線,但是這次毫無回應遲緩之類的前兆。再說,就算是巧合也未免太巧了,或者應該說是太糟了。

我尋求資訊,和夥伴們互相連繫。馬上和派.誇克及信濃他們連上線了。他們也和我同時斷線。儘管一開始很混亂,但是隨著搜集資訊,某種可能性逐漸變高了。斷線的三分二十秒之後,我們弄清了真相。

V澀穀開裂了。

人類很苛刻。

對於我們AI而言,有個體差異是理所當然的事。思考速度會受到硬體的規格影響,最大會有五十多倍的差距。有的AI「腦筋靈活」,有的AI「腦筋遲鈍」,但對話時會使速度同步,所以沒有十多倍的差距。當然,思考模式、人類所謂的「嗜好」、「個性」也各不相同。虛擬機體的外觀差異更大,有的AI和人類一模一樣,也有AI長得像怪物,或者覆蓋全屬外殼,一副典型的機器人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