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這幫僧道人士的轉職之路,似乎有了個還算順暢的開頭……畢竟天下神棍是一家麼?
與此同時,在海州大教堂的休息室內,這場女皇大婚的預定主持者,剛剛遠航了半個地球,從歐洲趕來東方上任的耶穌會教士,新任的日本大主教芬達.傑洛斯,正在會見一位德高望重的客人。
——對於羅馬天主教會來說,十七世紀的上半葉,是一段屢遭挫折的沮喪歲月。
從馬丁路德正式宣告新教誕生,到現在這個時候為止,歐洲天主教與新教之間的文攻武鬥,浴血廝殺,已經足足持續了一百多年,期間有過無數次的反複爭奪和互相拉鋸,讓可憐的歐洲人幾乎要流幹了血。
新教依靠大航海時代新興的工商業資產階級,借助宗教改革的時代大勢乘風而起,並且利用天主教陣營的腐朽和分裂,一路狂飆猛進,不斷攻陷一個個國家的信仰陣地。不肯走進墳墓的羅馬教廷則聯合歐洲傳統封建勢力,特別是西班牙的經濟和軍事力量,發動反宗教改革運動,穩住剩下的核心地盤,搜羅狂熱信徒充當嫡係部隊,利用異端裁判所加緊鎮壓新教徒和其他異端,加強思想文化方麵的控製,並且從軍事和政治上對新教勢力展開一輪又一輪的反攻倒算,企圖讓歐洲基督教世界的一切恢複舊觀。
然而,隨著三十年戰爭和英國內戰的塵埃落定,天主教會最後一次徹底撲滅新教異端的努力宣告失敗,教皇也不得不低頭正視現實,承認中西歐基督徒的信仰世界全麵大分裂,無法再恢複往昔的統一盛況。
而與此同時,近東的奧斯曼土耳其帝國,已經結束了數十年的內政混亂,再次恢複戰略進攻,重新在中歐戰場和地中海上,對天主教陣營啟動了排山倒海的攻勢。擋在第一線的奧地利和威尼斯早已是左支右絀,節節敗退。一旦這道並不厚實的緩衝帶被撕裂,意大利和教皇國就要暴露在異教徒的彎刀麵前。
如此腹背受敵、內外交困的局勢,還有年複一年不斷縮小和失守的勢力範圍,讓這一時期遭到新教和綠教夾擊的羅馬教廷上下充滿了憂患意識,仿佛看到了昔日羅馬帝國崩潰的景象,再一次重演於眼前。
在這樣日漸不利的窘境之中,羅馬教廷的作風變得越來越思想保守和手段激烈——文藝複興時期那種寬容、理性的人文主義清風,早已消逝殆盡,取而代之的,則是殘暴的宗教裁判所和瘋狂的女巫狩獵。
為了落實執行上述的殘酷戰略,耶穌會應運而生,成為了天主教對抗宗教改革的重要法寶和利器。
——跟本篤會、方濟各會這些誕生於中世紀的老牌修會不同,耶穌會創立於新教誕生之後的1534年,內部組織嚴密,上下關係嚴格,缺少傳統的仁慈精神,打擊異端不擇手段,經常參與各種陰謀詭計和血腥清洗,實際上就是教皇直屬的情報特務機構,相當於教皇國的克格勃、摩薩德、CIA或者阿薩辛。
據說歐洲近代史上的很多暗殺、屠殺和恐怖事件,都跟耶穌會脫不了關係,在法國,他們計劃行刺波旁王朝開國大王亨利四世,但被告發而失敗。在英國,他們策劃火藥陰謀,差點兒炸死詹姆斯一世國王。在天主教陣營內部,他們也和西班牙葡萄牙的王室爭奪利益,這是因為西班牙和奧地利的王侯力圖用世俗武力控製教廷,而教廷則力圖擺脫控製並反控製王侯。此外,三十年戰爭之所以會打得如此殘酷慘烈,幾乎毀滅了整個德意誌,背後也有耶穌會企圖借機清洗德國這個路德宗新教徒大本營,不斷破壞和談的緣故。
因此,耶穌會在當時的歐洲各國堪稱是臭名昭著,類似於3K黨或納粹,甚至被各國君王當作恐怖分子來查禁,即使是天主教陣營內部最虔誠的西班牙王國,最後也無法容忍耶穌會的猖狂行徑——當時的耶穌會傳教士居然在西班牙的美洲殖民地公然煽動分裂,一度建立起了類似條頓騎士團國的南美耶穌會國!
最終,在歐洲各國君王的反彈之下,教廷不得不在十八世紀解散了耶穌會,雖然在十九世紀,耶穌會又再次複活,但此時已經是工業革命的年代,無論是耶穌會還是羅馬教廷,都沒有了當年的瘋狂勁頭。
不過,在歐洲基督教世界以外的地方,大航海時代的耶穌會成員卻是形象頗為正麵,廣受世人讚頌。
——在十六世紀,鑒於新教勢力已經在歐洲北部日益強盛,恐怕難以遏止。為了彌補失陷的信仰陣地,羅馬教會做出一個戰略決策,那就是利用地理大發現的良機,派人前往亞洲、非洲和美洲大力傳播天主教信仰,在全世界範圍內增加天主教信徒的數量,最後憑借體量上的龐大優勢,重新壓倒歐洲的新教異端。
類似這樣的戰略,在基督教的曆史上已經有過一次成功先例——在羅馬帝國後期,雖然基督教已經成為帝國的國教,但羅馬教會不過是帝國五大宗主教座之一,跟君士坦丁堡、安條克、耶路撒冷和亞曆山大宗主教平起平坐而已。然而,在西羅馬帝國崩潰的過程之中,羅馬教會依靠孜孜不倦地向各路日耳曼蠻族傳教,促使他們逐一皈依天主教,從而極大地擴張了天主教的信仰人群和勢力範圍。最終使得羅馬教會從曾經的五大宗主教座中脫穎而出,一躍成為了整個西方世界的信仰主宰,淩駕於所有的世俗君王之上。
因此,在麵對新教異端的不斷進攻之時,羅馬教廷再次啟動上述戰略,也就成了很自然的選擇。
於是,作為教皇的忠實追隨者,耶穌會毅然向全世界派出傳教士,憑著一腔宗教狂熱,不惜冒著海難、瘟疫和戰亂的風險,跋山涉水前往萬裏之外的異域傳播信仰,他們在非洲向黑人傳教,在北美向易洛魁人傳教,在東亞的傳教曆史更是聞名遐邇,比如中國的利瑪竇、湯若望,日本的沙勿略都是耶穌會成員。
然而,雖然這些耶穌會傳教士是憑著宗教狂熱支持他們前往遠方傳教,但是他們的傳教活動,想要在其它文明國家獲得成功,光靠自身的狂熱和虔誠顯然是不夠的,還需要當地統治者的支持,至少是默許。
所以,那個年代來到東亞的耶穌會傳教士,普遍以西方的先進自然科學、軍事技術和繪畫雕像藝術作為敲門磚,設法吸引東方上流社會的關注和喜好,從而潛移默化地傳播信仰,因此在無形之中起到了東西方文化交流橋梁的重要作用。其中混得最成功的幾位耶穌會傳教士,甚至成了東方君王的座上賓。
不過,在這個被數十萬現代中國穿越者極大改變了的明末位麵,麵對著瘋狂擴張、文明興盛、技術先進、實力強橫的“澳洲人”,來到遠東的耶穌會傳教士們,卻陷入了左右為難和不知所措的困惑之中。
從好的一方麵來講,“澳洲人”對天主教的教義本身並無多少抵觸,甚至很早就已經有了自己的天主教會和教堂,以及數量龐大的天主教徒——大約在十四世紀中葉,一位名為李維的法蘭西籍醫院騎士團成員,因為一些奇妙的際遇,偶然地輾轉來到了澳洲人的土地上,並且成功地將上帝的榮光傳播到了這片土地,讓一部分澳洲人皈依了基督教,這就是澳洲天主教會的由來。(來源於穿越者編造的《澳宋帝國興亡史》,這本書跟著各式各樣的“澳洲貨”流傳向世界各地,目前在歐洲已經成為暢銷書。)
在上述消息傳到羅馬之後,整個天主教廷都為之歡欣鼓舞。教皇正式頒布諭令,冊封“聖李維”作為澳洲人的守護聖人。而據說是“聖李維”出生地的馬賽港街頭,也豎起了李維的石像。還有一些學者和教士認為,那個傳說中的富饒東方基督教國度“約翰長老國”,或許就是曾經的“澳宋帝國”……
隨著澳洲人在東方的不斷攻城略地,曾經嚴重阻礙耶穌會傳教事業的儒家思想,遭到澳洲人堪稱冷酷無情的毀滅性打擊,天主教的傳播事業也在東方取得了爆炸式的喜人成績。目前,在澳洲人占領的中國沿海各省,已經陸續出現了數百座教堂,信徒數量多達三百萬以上。在澳洲本土,也有了華麗的大教堂和宏偉的修道院。而在澳洲人的相當一部分軍隊裏,還出現了隨軍牧師和修女。此外,由於受到澳洲人的影響,曾經嚴厲禁教、甚至殺戮基督徒的“武士之島”日本國,竟然在一場血流成河的慘烈內戰之後,徹底變成了一個尊崇天主教為國教的國度,從而讓上帝在東方的“羔羊”數量,在短時間內成百倍地迅速暴增。
短短幾十年的歲月裏,天主教在東方贏得的信徒,就已經接近了歐洲天主教國家總人口的半數!
但從壞的一方麵來說,由於澳洲天主教會的獨立性太強,有著自己的神學院,自行培養神職人員和授予聖品,故而不可避免地跟遙遠的羅馬教廷產生了許多矛盾。更別提“澳洲人”終究是一個不設國教,反倒有宗教管理局的世俗國家,雖然對基督徒沒有歧視政策,但更不可能為了傳教士而去打壓其它宗教。
於是,圍繞著東方的天主教徒是否要守大齋、是否承認一夫多妻製、東方各地的主教任命權究竟歸誰、是否允許教會對教民征收十一稅(信徒需要向教會繳納十分之一的收入)、教會產業是否有免稅特權,神父和修女是否有權結婚生子、神職人員是否可以在教堂為“非基督教徒”(穿越者)主持婚禮、是否可以在澳洲人的地盤上設立宗教裁判所和執行“女巫狩獵”……等等一係列亂七八糟的瑣碎問題,耶穌會跟澳洲天主教會鬧出了許許多多不甚愉快的爭吵和衝突。由於耶穌會相比之下不怎麼接地氣,得不到官方和民間信徒的支持,上述爭議基本都以耶穌會的失敗而告終,哪怕搬出來自羅馬的教皇諭令也沒什麼用處。
除此之外,根據耶穌會傳教士的觀察,澳洲人治下的天主教徒,其虔誠程度普遍很成問題。能夠每個星期日都去教堂的基督徒實在寥寥無幾,大多數所謂的基督徒,都隻是在脖子上掛個十字架,一年去個三四次教堂,看心情捐點兒零錢而已。就連神職人員也很不專業,總是無視羅馬教廷的一些要求和禁令。
如果澳洲天主教會這樣的做派放在歐洲,恐怕早已被教廷指責成是異端了。但問題是,這地方卻是在遠離歐洲萬裏之外的東亞,對方又是一個疆域廣袤勝過整個歐洲的超級大國,信徒們也都對羅馬教廷毫無敬畏可言,無論是羅馬教廷還是耶穌會,在這種情況下都硬氣不起來——須知澳洲天主教徒不是沒有別的選擇,英國的清教徒和荷蘭的路德宗新教徒,如今同樣也在澳洲人的地盤上出沒,雖然對傳教不如耶穌會熱衷。但是,萬一天主教會過於苛求細節,把澳洲天主教會給逼急了,對方也有可能學習英國聖公會,轉身投入新教陣營,如此一來必然會徹底顛覆兩大陣營的力量對比……那麼耶穌會可就真是哭都哭不出了。
總的來說,麵對如今的東亞局勢,耶穌會傳教士感覺就像是一個餓極了的旅行者,突然被某人宴請,吃上了一桌豐盛的飯菜,然而這桌飯菜雖然能吃飽肚子,但卻燒得非常不合他的口味,偏偏他又不好意思提出來讓主人重做一桌,而且即使提出來了主人也未必肯聽,反倒有可能被趕出去,徹底沒得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