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的景極美,每當太陽初升之時,天邊會有五色彩雲層層疊疊;
曲江的水極美,即使當此隆冬時節仍是一江秋水碧波如沉脂般緩緩流動;
曲江的人極美,長衫蔽膝、才華冠絕的才子,霓裳羽衣、如花似玉的佳人,四季之間紛紛來此踏春、泛舟、品秋、賞雪。
因此這一帶是極熱鬧的,商人們看中了這裏的商機,前往曲江的青石路成了他們的淘金之路,沿途盡是酒樓茶肆,商鋪林立。
在路的盡頭,臨江之處,有一座老字號的酒樓,掛在樓外帶著鋸齒形邊角的幡子醒目地告訴人們它的名字:望江樓。非常形象而貼切,讓林天逸想起了千年之後天都市也有這麼一處樓台。
酒樓分做上下兩層,下麵已是人聲四起,客滿為患,上層卻是空空蕩蕩。林天逸看這時分,估摸著這一時間點上的自己與李秀寧已經在數百米之外慢慢晃過來,可不能再往前走了,於是拉著李秀寧的手轉身便走進了望江樓。
樓下客人爆滿,不時有人招呼店小二過去點菜,按理說酒樓此時應當忙不過來的。隻是因為樓上此時並無酒客,上麵的兩個店小二也被掌櫃的叫到了樓下,如此一來倒也能夠應付。見又有客人進來,一個小二忙迎上去,打著哈哈陪笑道:“兩位客官,不好意思,本店今日客滿,實在抱歉。”
逐客的意思表露明顯。林天逸不以為意,指了指樓上對李秀寧道:“人道商人重利,無利不為,開門營商笑攬八方客。我今日才知道原來人們所說也多有謬誤,世間上竟然還真有那關起門來不做生意的商家。”
店小二知道林天逸言外所指,今日已多次遇到似林天逸這樣的客人,於是也不惱怒,一個歉意的拱手,陪笑說道:“並非小店不做各位生意,實在是因為今日本店的二樓早已被人包下,一樓客滿,沒有空位。”
一整層樓被包一天,那是何價?四周桌上的人們聽得此話,相互間探頭低語,都在討論那位出手如此闊綽的主顧究竟是何人。
一個大漢在一旁吃酒,早已喝得醉意熏熏,一隻肥厚的手掌猛地一拍,震得一字平整放在簽筒中的筷子如驚魚般跳起,人們紛紛停下杯觥,對他側目而視。
隻見那大漢臉色暈紅,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扶著幾張桌子走到那店小二麵前,中途碰倒了兩盞酒壺、三個酒杯。雙手“啪”地一下放到店小二雙肩,一張嘴便是一股濃烈的酒氣朝他撲麵而來,偏偏店小二被他鐵鉗似的雙手按住不能閃避,隻得苦著臉屏住呼吸。
“那…那…那包了樓上的都是誰…誰?你告訴爺,憑什…什麼他能上去喝…喝酒爺…爺就不行?”大漢睜著惺忪的眼,口詞不清地問道。
店小二苦不堪言,他哪裏知道是誰錢這麼多找不到地方花,早在半月之前便有個神秘人前來向掌櫃訂下了元宵節當日整個二樓,還言明不用他們的人服侍。
上下樓層之間,由鬆木扶梯相連,梯子靠牆,旁邊隻有兩張桌子,每張桌子正好坐了四個人,穿著打扮竟都是黑色長衫,大刀毫不掩飾地放於身前。其中一人林天逸還認識,正是他和李秀寧適才剛到曲江之時盯著他瞧望兩眼拱手謝罪的人。
那人此時氣定神閑地端坐在麵向門口的一方,右手端著古銅色的酒壺向麵前的酒杯懸空摻酒,手勢很平穩,一道瓊漿從彎曲小巧的壺嘴上注入杯中,堪堪與杯唇持平,手停,眼睛極快地向身旁一個年輕酒客瞟上一眼。
那個男子不動聲色地站起身來,走到醉漢背後,手搭上他的肩膀,咧嘴一笑,十分憨厚地對店內眾人說道:“這人是我朋友,他最近跟老婆吵架,天天喝悶酒,一醉了就愛亂說話。我現在就把他送回家,各位,對不住打擾了。”
像是在應證他的話,醉漢按著店小二的雙手突然沒了力氣,無力地垂搭下來,眼皮子也合到了一起,竟是睡著了。那個男子看似很吃力地背起醉漢,慢慢走出門去。
林天逸冷眼旁觀著這一切,那個男子在醉漢背後做的小動作很隱蔽,瞞過了酒客們的眼睛,唯有他看得真切,那人在手掌靠向醉漢時,食指指尖略點了一下肩胛骨下側,那有一處能致人昏迷的穴位,中招者表麵看去就像在熟睡中一樣。
這兩桌人毫不掩飾他們的咄咄氣勢,讓酒樓內別的人不敢朝他們那邊多看兩眼,連飲酒都變得小聲了許多,唇肉貼著杯沿淺淺地啜吸。
林天逸心下了然,當時亂世未起,開皇盛世的餘溫尚在,京都長安能出得起這份銀子包下酒樓的不在少數。不過看那兩桌仁兄的造型與氣勢,像極了他以前在某部電影中見到的東廠密探,並非尋常富戶的家丁能有的,想必那位一擲千金在這黃金時段訂下了整個二層樓的一定是個大人物。
這門,是萬萬不能再出去的了,外麵的自己和李秀寧此時不啻於洪水猛獸。而就這樣站在一樓也不安全,他記得一個時辰前的自己走在這家酒樓外時就朝內望了兩眼,還暗自讚歎了一番古人在一千多年前就已經懂得發展旅遊經濟。好奇害死貓,而他上一刻的好奇則給自己帶來了不小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