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學成站在院子裏,指著周圍說:“房子住不完,院子裏的花草到春天非常漂亮。”
這時,堂屋的門開了,隨之傳出男人的聲音:“是學成嗎?”
“爹,是我,你們還沒睡啊!”
“你娘正惦著你呢,都這麼晚了,還不回來,明天還要早起呢!”
耿學成拉著苗曉怡往前走去。
“還有誰呀?”這是父親的聲音。
“爹,我的客人!”耿學成和苗曉怡已經來到堂屋門口,隻見娘已經到了麵前,耿學成拉著苗曉怡,“爹,娘,這位是我大學時的同學,苗曉怡,她是從北京專程趕來為我競選鄉長助陣的!”
“哎呀!快進屋!”母親上前一步說,“咋不早點說,給姑娘做點好吃的!”
“大爺、大媽,學成陪我們吃過了,我們還有好多同學呢!”苗曉怡說,“大爺、大媽,這麼晚了,打攪你們了!”
“這是哪裏的話啊!”父親說,“你們這麼遠來到農村,為了我家學成,我們得好好感謝你們呢!”
母親拉著苗曉怡,來到屋裏,心裏一陣狂喜:“姑娘,難為你了,真是個好孩子……”
“爹、娘,太晚了,大家休息吧,有時間慢慢說。我們明天一早就要到各個村去!”耿學成說,“曉怡就在我的房裏休息,我住你們的外間。”
一覺醒來,耿學成一看時間,天剛亮,六點鍾剛過,便翻身起床。
昨天晚上安頓好苗曉怡,已經是十二點多鍾,他隻覺得剛睡下,天就亮了,按照鄉選委會的安排,今天是競選的最後一天,每個候選人可在選委會人員的陪同下進行自由活動。他們必須在七點半鍾之前趕到鄉裏。
耿學成急急忙忙地出了屋,隻見父母已經在廚房裏忙了起來。過來一看,餐桌上已經擺好豆漿、奶粉,花卷切成片,粘上雞蛋,在鍋裏煎得黃而亮,三盤小菜是煮花生米、鹹鴨蛋、涼拌蘿卜絲。
母親低聲說:“學成,早餐這樣行嗎?”
“行!媽,你們起得那麼早!”
“這可不是為你的。”
耿學成悄悄來到他的房間外麵,正好苗曉怡開了門。
“怎麼樣,睡得好嗎?”
“很好,隻覺得剛躺下,天已經亮了。”
苗曉怡看著桌上的早餐,說:“大媽,您太客氣了,我在學校也吃不到這麼好的早餐。”
“中飯大媽給你燒農村土菜。”母親又轉身對兒子說,“學成,中午等你們回來吃飯!”
“媽,中午來不及,老支書已經準備了,我們就在他那兒吃,晚上回來吃飯,準備十個人的飯菜,啤酒我準備。”
匆匆吃了早餐,耿學成騎上摩托車,帶上苗曉怡,趕到街上時,方才七點,租用了三輛摩托車和三輛電動車,帶著助陣的同學一齊來到鄉選委會。
出了鄉政府,除了耿學成之外,同學們的摩托車和電動車上都插上彩旗,車頭上還飄起兩條橫幅:“支持耿學成的競選團!”,“北方農業大學的同學為耿學成加油!”
自從那天晚上在老支書郭廣西家碰頭之後,郭廣西和嚴孝忠不僅場場參加了演講答辯會,也在到處幫助耿學成競選。說實話,通過十幾場競選,郭廣西和嚴孝忠的心裏已經摸著六七分底,他們認為川壩鄉的鄉長非耿學成莫屬!
盡管選委會特別強調,在最後一天,各候選人可以到各個村去自由活動,但不能強行組織選民參加。可是各個候選人每到一個村,村委會都已經人山人海,候選人不免要講幾句話,希望大家為自己投一票。
喬誌明不知從哪裏找來一輛客貨兩用車,在車上架起了無線電擴音器,車兩邊拉起標語:“機械化遠遠強過半機械化。”耿學成幾乎每到一處都碰上剛剛離開的喬誌明,但喬誌明萬萬沒有想到,平時不善言談的耿學成居然表現得那麼出色,更出乎意外的是有那麼一個強大而搶人眼球的競選班子!雖然那個家夥不僅死死將他一軍,讓他尷尬不說,他心裏更清楚,他將會因此失去很多選票。不過,他還是充滿信心的,因為畢竟他和耿學成、張德義不一樣,他是縣委派來的,曾經是鄉人民代表選舉的鄉長,而且在這個鄉長的位置上幹了三年多,這次又是以上級黨組織的名義直接提名的正式候選人。
準備投票的時間隻有一天,賈士貞在縣委書記沙義廉和縣委組織部長黃孝忠的陪同下,檢查了十七個投票點。為了保證投票的絕對公正,在每一個投票點都特別設置了三個秘密寫票房間,並擺放有三名候選人的姓名和照片。投票現場的廣場上也擺放著三名候選人的巨型照片。
吃晚飯時,沙義廉看看大家,說;“賈部長,明天就要進入最後的決戰時刻,今天晚上預祝一下,喝點酒,怎麼樣?”
賈士貞抬起頭,笑笑說:“可以嘛,大家喝點酒,放鬆一下,晚上好好睡一覺。”
“好!”沙義廉回過頭,走到門口,正要叫鄉黨委書記桂玉清,一看老楊過來了,說:“楊副書記,我的車子後備箱裏有兩瓶四川好郎酒,讓駕駛員拿來!”
老楊說:“好!”又回頭說,“那家夥可是烈性酒啊,53度!”
賈士貞笑著說:“你們沒聽說過,‘蜀中盡道多佳釀,更數朗酒回味長’的絕句嗎?”
“喲,賈部長對四川的酒文化很有研究嘛!”沙義廉說,“賈部長今天多喝幾杯。”
賈士貞搖搖頭,說:“你們喝吧,我今天不行,隻能以茶代酒。”
“那不行,”沙義廉說,“賈部長,你不喝,大家怎麼喝啊!”
衛炳乾猶豫一下,說:“算了,賈部長隨他的便吧,我了解他。”
這時,老楊來了,手裏拿著兩瓶郎酒,桂玉清跟在後麵進了餐廳。
沙義廉說:“來來來,玉清同誌,今天我出酒,這菜還差了點,不行搞點鹵菜也行!”
“好。”桂玉清說著轉身跑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一個年輕人提著鹵菜來了。桂玉清接過鹵菜說,“這是我們川壩鄉最有名的鹵菜,現在已經打到省城了。雖然也是平常的雞、鴨、牛肉等,但味道獨特,請各位領導品嚐。”
大家坐了下來,沙義廉親手打開酒瓶,對賈士貞說:“賈部長,嚐一杯吧!”
賈士貞擺擺手,說:“你們喝吧,我以茶代酒。”
六七個人,兩瓶酒很快就喝光了,桂玉清要去拿酒,沙義廉說:“算了,改日吧。”
晚飯後,賈士貞又和沙義廉、衛炳乾商量了第二天的投票問題。
在此之前,賈士貞對一慣按姓氏筆畫排名問題提出了個人見解,在農村直選鄉長,這是頭一回。所以農民的投票辦法怎樣才能真正做到公正、公平、合理,基於農村以往的現實情況,由於文化水平和對候選人還不全麵了解,往往習慣在排序第一號的候選人名字下劃票投選。賈士貞建議把三名候選人的名字分別在三分一選票中,輪流排第一號、第二號和第三號,用同樣辦法錯開排列。然後再把三個三分一選票混在一起。
時間已經過了夜裏十二點。回到宿舍,賈士貞覺得腹中有些饑渴,試試熱水瓶裏還有點水,但是水已經不熱了,他隻好喝了幾口。
衛炳乾說:“賈部長,晚上你說不喝酒,我也不好勸你,其實,少喝點酒也無妨。”
“炳乾,也不是不能喝一點,可我真的沒那個興致。”
“賈部長,川壩鄉的選舉結束後你一定得回去看看葛處長,好好和她溝通溝通。”衛炳乾想到賈部長最近半夜裏總是歎氣,那天見他接完了周一桂書記的電話後的神情,便多少知道部長家裏出了些問題。
“我也是這樣想的。”賈士貞說,“炳乾,自從我調來西臾之後,玲玲吃了不少苦,又受了不少窩囊氣。可有些事,我也是出於無奈呀!”停了一會兒,又接著說,“她這個人啊,如果強起來,八頭牛也拉不回來!”
“賈部長,我說句話你別見外。”衛炳乾坐了起來,“女人嘛,要多哄哄,多體貼,我就給老婆下過跪!”
“真的?”賈士貞說,“男兒膝下有黃金呀!”
“哎,賈部長,那是對外麵人而言。”衛炳乾說,“對於老婆,什麼男兒膝下有黃金,挨不上,你沒聽說過?男人誰沒向老婆跪過?不給老婆下跪,那孩子從哪兒來的?”
“好你個衛炳乾啊!”賈士貞愣了一會兒,“唉,炳乾,你別說,還真的有點道理!”
“賈部長,在老婆麵前沒有什麼道理可講,沒有什麼男子漢大丈夫,有時裝裝孫子又何妨?”
賈士貞不再吭聲了,他在默默地琢磨著衛炳乾的一番話,覺得自己遠不如衛炳乾。這兩年來,他整天都在想著如何去改革現有的幹部人事製度,根本沒有想過妻子是如何生活的,甚至很少給妻子一點溫柔,連性生活也變得單調、枯燥。家庭生活之所以會變成今天這樣的局麵,責任全在自己!
天還沒亮,賈士貞就悄悄地起床了。
衛炳乾一邊穿衣服一邊說:“賈部長,還早呢!”
“炳乾,你再睡一會兒,我要上廁所了,覺得要拉肚子!”
“怎麼啦?有什麼不舒服嗎?”
“沒什麼,你睡吧!”賈士貞一邊穿衣服一邊說,“怎麼突然要拉肚!肚子有點痛。”
“沒吃什麼東西吧!”
天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賈士貞一邊向公共廁所走去一邊想,真是天公不作美,有些農民離投票地點還有十幾裏地,這樣的天氣能來多少人呢?
大家匆匆吃了早飯,賈士貞、衛炳乾和平臾縣委的領導,分別陪同選委會的工作人員到達各自分工的投票地點。
在迷蒙的雨霧中,隻見鄉民們撐著一頂頂雨傘,從彎曲的鄉間踏著泥濘的小路一溜一滑向村委會移動著。
眼前,見到一個年輕小夥子背著一位老人,旁邊還有一個姑娘打著傘。賈士貞忙上前一問,原來這位老人是全鄉聞名的百歲老人,年輕時曾經是縣裏有名的鐵姑娘。老人耳聰目明,說她活了一百零一歲,頭一次經曆這樣的大事,她一定要親眼看一看,自己親自投上一票。
賈士貞一顆懸著的心被這感人的場景深深地打動了。改革開放以來,廣大農村不僅解決了溫飽問題,而且農民們的民主意識也有了新的提高。誰又能想到,一個市委組織部長會冒著極大的風險,勇敢地進行一場幹部製度改革的嚐試!
五萬多村民在同一時間進行直接投票選舉產生鄉長,當然是一番從沒有過的熱烈場麵,而更大的懸念是,這三位候選人將會有一個什麼樣的結果。不光是三名候選人在期待著,全鄉人民也在心急如焚地盼望著,而平臾縣委和市委組織部長賈士貞的心又何曾平靜過?
上午十點多鍾,投票進入了高xdx潮,賈士貞的手機響了,他看看號碼,接通了電話。
“喂,是賈部長嗎……”
“請問哪位?”
“賈部長,我是夏季。”
賈士貞一愣,在這個時候市委夏秘書長打電話來,一定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因為昨天晚上他把川壩鄉今天的正式選舉工作詳細地向常書記作了彙報,常書記除提了幾點要求,還千叮嚀萬囑咐,讓賈士貞一定要把選舉工作做好,保證選舉圓滿成功!賈士貞來不及多想,忙問:“夏秘書長,有什麼事嗎?”
“賈部長,省人大一位副主任和省人大法製委員會兩位主任上午到達西臾,要你彙報川壩鄉直選鄉長的事,常書記向他們作了解釋,他們說……”
夏季為什麼沒有說下去,他不得而知,但賈士貞從夏秘書長的態度上,感覺到似乎發生了什麼意外。於是說:“秘書長,到底怎麼回事?”
“省人大三位領導要叫停川壩鄉的直選鄉長,而且要你和平臾縣委書記沙義廉一起趕來市裏彙報。”
“什麼?”
賈士貞的擔心終於得到了證實,隻是沒有想到來得那麼快。盡管在電話裏夏季沒有說明省人大三位領導為什麼要幹預川壩鄉的直選鄉長一事,但他已經敏銳地感到,這將是有關法律的一場爭議,一場有關法與權的不同意見。
關掉手機,賈士貞正準備給沙義廉打電話,他的手機響了。一接電話,正是沙義廉,沙義廉說他馬上過來見賈部長。
過了一會兒,沙義廉來了。
兩人一見麵,沙義廉說:“賈部長,怎麼辦?省人大副主任關迪新興師問罪來了,要我和你同時去市裏彙報,他們在市裏坐等!”
賈士貞看看沙義廉,冷靜了一會兒,說:“我剛剛接了夏秘書長的電話,這事我想過了,但我沒想到來得那麼快,而且一點彎子都不拐!這樣,沙書記,你還是留下來,我一個人去麵見關副主任。”
“那怎麼行呢?”沙義廉說,“即使要承擔責任的話,也應該由平臾縣委、我這個縣委書記來承擔。因為關於直選鄉長的工作,全部是以平臾縣委的名義發文的。”
“沙書記,這裏離不開你,無論發生什麼情況,選舉要順利進行,我們要給川壩鄉五萬多人民有一個交代,不能虎頭蛇尾,半途而廢。”賈士貞說,“況且,這件事很可能是衝著我賈士貞而來的,你何必去蹚這個渾水呢!”
“賈部長,這樣對你不公平,要承擔責任,我沙義廉必須承擔,而且是主要責任,大不了撤了我這個縣委書記罷了!”
“義廉同誌!”賈士貞抓住沙義廉的手,苦笑著說,“你這是何必呢!即使是你站出來了,頂多你陪著我受苦,我該受到什麼處置還是什麼處置。誰都知道西臾市的這場改革是我賈士貞所為!去年的那場改革就差點把我給……”賈士說,“義廉同誌,說實話,我的心裏一直在矛盾著,我甚至在想,我到底在什麼時候提出辭去西臾市委常委、市委組織部長的職務比較合適?但我又想,那樣做的話,省委裏豈不是會認為我撂挑子!所以我的心裏也很矛盾。但是我是做好充分思想準備的,即使我不幹了,中國幹部製度改革的門也算是被打開了,要想強行地關閉,恐怕也是關不住的!”
“什麼?”沙義廉吃驚地看著賈士貞,“到底是怎麼回事?賈部長,你把我給搞糊塗了!”
“以後你會知道的。”賈士貞說,“你一定要留下來,今天是最關鍵的一天。我們忙了這麼長時間,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結果?很快就要揭曉了,你一定要留下來掌握局麵,無論發生什麼情況,都要處理好。記住我的話,充分做好一切法律程序的準備,千萬不要拖。”賈士貞想了想,“這樣,讓你們縣委的副書記老楊陪我去市裏,我盡量趕回來參加直選鄉長的就職儀式,要做好準備,選舉結果一出來,就召開鄉人民代表大會,進行確認,從法定程序上讓選舉鄉長合法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