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機場大門,突然感到一陣寒風襲人。在中國十月初的氣候還比較舒適,在紐約卻已經很冷了。
一輛中型客車停在路邊,大家上車後,女翻譯檢查了人數,汽車平穩地行駛在高速路上。
按照國內時間推算,此刻正應該是早晨,而在紐約已是燈火輝煌的夜晚。汽車穿行在高高的立交橋公路上,望不盡的車燈,排成整齊耀眼的光柱,一會兒,汽車鑽進了海底隧道,掠過車窗的是一排排路燈。當汽車從海底隧道爬上來時,賈士貞感到異常興奮。汽車逐漸駛進紐約市區,這些來自中國的官員們,頓時覺得眼前如同海市蜃樓,懸掛在空中的巨型廣告燈光閃爍,讓人有些眼花繚亂。
女翻譯站起來,回過頭,說:"這就是紐約。"
大家望著紐約大街那萬燈怒放的夜景,有些瞠目結舌。
接著,汽車駛進了紐約的中心區——曼哈頓。確實,在賈士貞他們的心目中,紐約,這座光怪陸離的城市,世界第一大都市,那是一個望塵莫及的地方;而當他們身臨其境時,這群初來乍到的中國人感到無比的新奇。
一座又一座摩天大廈,五光十色的霓虹燈,千姿百態,爭奇鬥豔,映亮了夜空。
汽車終於停在一幢樓房前,女翻譯告訴他們,這裏是賓館,大家在這裏休息一個晚上,明天上午九點鍾去哈蒙利分校。隨後那位中年男子交給女翻譯一遝住宿卡,女翻譯解釋說:"對不起各位,這裏的房價很貴,大家隻能兩個人一間。"
後來賈士貞才聽說,這個賓館每間房一天住宿費要二三百美元,按照當時美元和人民幣的比值,一比七點幾,每間房就是兩千多人民幣。進房間後,大家都說這種房間在中國最多不會超過二百元人民幣。
長途旅行確實太累了,賈士貞洗完澡,從窗子裏看看外麵,盡是昏暗的夜色,於是躺到床上,卻沒有半點睡意。在中國,現在正是上午上班時間,雖然要倒時差,可躺下還是毫無睡意。隻好打開電視機,企圖給自己增加一點困頓的環境,然而電視一開,卻又連一個字也聽不懂。和他同房間的老秦,年長他三歲,在國內是一位副市長,賈士貞想和他聊幾句話,可一看,老秦已經側身睡去。賈士貞很自覺地關燈躺下。
紐約大學哈蒙利分校坐落在美國東部海岸新罕布什爾州南部的一個小鎮上,距離華祖瑩的學校不過四十公裏左右。這裏風景秀麗,氣象萬千,雖然已是隆冬季節,吹在身上涼颼颼的風讓人感受到冬天的威力,然而遍布各處的紅黃藍色的花草在冷風中昂頭搖晃,儼然一道美麗的風景線。美國所有的大學幾乎都是開放式的,沒有校園、沒有圍牆,猶如天然形成的風景區。
賈士貞他們入學後每人一套單室間。所謂的一室,隻有一張中等大小的床,一張供學習用的簡易寫字台,另外還有一個灶台和衛生間。
放下行李,賈士貞給玲玲打電話報平安,卻發現玲玲說話有些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賈士貞本來想多問幾句,但看到妻子似乎不願說起,也就沒再追問,隻想著回去後再問明情況。
掛了電話,賈士貞放好了自己的行李,想到他們將在這裏度過短暫卻又漫長的五個月的學習生活,此刻他最犯愁的是語言上的障礙。在美國這樣的大學裏學習,憑他們的英語,連正常的交流都十分困難,如何聽懂那些外國教授用英語講課呢!
幸好那段時間受到華祖瑩學習外語的影響,他也下了一番功夫,再加上出國前的一個月的培訓,多少有了點兒基礎。現在,他不得不把英語學習放到頭等位置上了。
在國內集訓結束後,由莫由大學老師根據他們的英語水平將二十八人分成A、B、C、D四個等次的小組。A班自然是他們當中英語最好的,共有八個人,賈士貞自己也感到好笑,憑他的英語水平居然也被編在A班,可見D班的學員最多隻能認識二十六個英文字母罷了!
正在這時,室內的電話響了,賈士貞猶豫了一下,自從登上國際航班,已有幾天沒有電話、手機的幹擾,生活換成了另一種模式了。當他找到簡易寫字台上的電話機時,猶猶豫豫地拿起聽筒,在國內的習慣,首先應"喂"一聲,可是現在,他卻是一聲不吭。
這時電話裏傳來了女性那嬌柔的聲音:"Hello!Will……"(喂!請問……)
賈士貞愣住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用十分生硬而且特別別扭的英語說:"IamSorry,I……"(對不起,我……)
"你,你是賈……"
賈士貞一聽電話裏突然變成了中文,心髒一下子狂跳起來。說實在的,自從在日本成田機場登上那班飛往美國的國際航班,賈士貞和他的同伴們因為無法交流,就似乎有一種從沒有過的壓抑感,在這孤獨的異國他鄉,居然有人打電話用中文交流,他一下子就激動起來了。
"你是……"
"真的是你?士貞部長!"對方顯得興奮而激動,"我是華祖瑩啊!"
"是祖瑩?你……你在哪裏?"
"我在學校!"華祖瑩激動得聲音有些顫抖,"你知道嗎,我們學校距你那兒隻有四十公裏都不到,士貞部長,我太高興了……"
"祖瑩,你好嗎?"
"好,就是遠離祖國,遠離親人,想家,想祖國,想親人啊!"
"你是怎麼知道我的號碼的?"
"查的唄!"
"士貞部長!"華祖瑩更加激動了,"後天,後天是周六,我去看你……"
"噢……"賈士貞說,"我還不知道我們有沒有集體活動。"
"你的時差倒得怎麼樣了?累吧?"
"還好,說實話我從離開中國起,到現在幾乎沒怎麼睡,在飛機上連一分鍾也睡不著,昨天晚上在紐約雖然睡了,但是,真要倒時差,還是不行。不知道為何,心情總是平靜不下來。"
"都是這樣,凡是到美國來的中國人,開頭幾乎都這樣,很快就適應了。"
"你現在英語過關了吧?我現在著急得很,覺得自己像個聾子、啞巴,連一個單詞也聽不懂,怎麼辦?"
"哎,不提了,我剛來時不比你好什麼,還談得上過關?"華祖瑩說,"不過,我的困難時期已經過去了,但是和美國人交流還遠遠不行。"
在省委組織部的那些日子,自從賈士貞認識了華祖瑩,兩人之間的關係越來越近,直到那次賈士貞被人送到異性按摩那個鬼地方,卻又被華祖瑩發現,她不顧一切地把他救出來,連她自己也說不清這是一種什麼動力,是正義,是關心,還是其他什麼,華祖瑩當時真的什麼也沒有想。在她看來,冥冥之中總是有種力量把他們往一塊兒拉。華祖瑩的出國並不單純是為了自己的前程,而是為了避開他們之間的糾葛。對於感情這種東西,女人的敏感度大大地超過男人,她是一個知識女性,從農村考上大學,當她的第一個夢想實現時,隨之而來的卻是沉重的打擊和極度的失望。她在各種就業無門的情況下,進了宏門大酒店當了服務員,又憑她的知識和才能當上了餐廳的領班,但她不甘心,她還有許多夢。可當她認識了賈士貞後,她突然感覺到她將要犯一個危險的錯誤——感情的錯位。正是她理智的選擇改變了她人生的命運。也是這種理智成為巨大的動力,讓她從一個打工妹,成為美國一流大學的MBA留學生。
那次奇遇,在他們倆的心中都刻下了深刻的烙印,刻骨銘心的往事才過去短短一年多時間,又是誰把他們從地球的一邊送到另一邊相聚的?世界上的事永遠說不清,生活永遠是一個未知的領域!
賈士貞握著電話,好像華祖瑩就站在身邊,心裏越發激動起來。
正在賈士貞全身心接電話時,有人敲了一下門,賈士貞隻顧講話,沒有聽見。直到來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才回過頭,慌慌張張地放下電話。
賈士貞一抬頭,原來是周光。周光一臉倦意,微笑著說:"怎麼,剛到美國就想老婆了!"
賈士貞笑著搖搖頭:"一個中國留學生。"
周光笑起來了:"不可能吧!我們剛到,誰有那麼大的神通,這麼快就知道電話了?"
"真的,而且還是我們莫由省的!"
"女的,一定是個女的。"周光看著賈士貞,"士貞,你的豔福不淺呀!一到美國就有女留學生追上來了,隻是我來的不是時候,看,士貞,看你臉上的表情。"
賈士貞一向很敬重周光的。他還在省委組織時,確切地說是他當上機關幹部處長之後,有一天周光到機關幹部處談事情,第一次見麵,不要別人介紹,便主動說,我叫周光,省發改委副主任。憑這一點,就可以說明他是一個典型的外向型男人。在莫由大學集訓的日子裏,再次遇上周光,兩人把手握了好久,而且還增加了一層關係,那就是在國內集訓時的正副班子,現在的正副團長。隻是周光今天的直率,讓賈士貞有些慌亂起來。賈士貞也說不清到底為何,心情就是平靜不下來。
"怎麼不休息一下,聽說倒時差還需要一段時間。"賈士貞說。
"你老弟是第一次到北美吧!"周光說,"美國、加拿大我來過兩趟了,時差倒不倒都無關緊要,人困到一定程度,自然就睡了,你想不睡也不行了。我到這些國家最大的不適應是喝冰水。我這人在國內要喝茶,一天要泡三次茶,就像有些人對酒有癮一樣,我對茶也有了說不清的依賴。茶葉得靠開水泡,可在美國,冬天還喝冰水,你說我如何受得了!"
賈士貞說:"我也不習慣,西方國家人的胃好吧……"
"習慣,許多中國留學生在美國呆了幾年,照樣喝冰水。"
"周主任——"賈士貞剛開口,周光就打斷了他的話:"得,叫老周。"
賈士貞笑笑:"這不是在私下裏嘛,你可年長我六歲呀!"
"不行,咱們現在是在美國,官銜都留在中國了。"
"周……"賈士貞笑笑,"我總感到有些別扭,老周,你的外語怎麼樣?"
周光搖搖頭:"你知道我大學畢業都多少年了,二十年啊!什麼知識不用還能熟練?再說了,我們都到什麼年齡了!"周光笑笑接著說,"我一聽說讓我來美國培訓,我就懵了,在國內那一個月的集訓,真是趕著驢子上轎!可像我這種英語算什麼水平呀,還編在A班。"
"你總比我強啊,我那師專算什麼?排不上流的大學。"
"別謙虛了,在莫由大學時,哪次考試成績你不是前幾名啊!"
"那是趕著驢子上轎嘛!什麼事都是逼出來的。"
周光拍拍賈士貞的肩膀,笑著說:"好好學吧,老弟,前程無量!"
"這些日子,我滿頭腦都是英語單詞,頭都大了!"
"好在有翻譯,慢慢來吧!"
"據說翻譯過來的內容就不是原汁原味了。"
"哎,士貞啊,你是當組織部長的,而且你在西臾的幹部人事製度改革引起了種種褒貶,我想,你自己也在不斷總結、思考。在這樣的關鍵時刻,省委讓你到美國來學習,我想一定是有目的的。"周光說,"我雖然也是官場上的人,但我主要是研究經濟的,我來美國要學習研究美國的經濟管理,而你應該從美國的政治經濟中研究中國的政治製度,特別是幹部人事製度改革。恕我直言,你既然已經敲開冰山一角了,怕是想收也收不回來了。"
賈士貞笑笑,拉著周光坐下來。
周光說:"士貞,黨的十七大提出民主政治問題,當然,在中國是社會主義民主,但到底怎麼來看待民主這個問題,比如西方國家的民主和中國民主差別在哪裏?我們如何去理解民主這個大家都在關注的問題?"
停了一會兒,賈士貞說:"我一直在想,我們培訓班安排的兩次考察,你說美國的政治體製也好,行政管理也好,還有大型企業,你說人家的介紹我們能聽懂多少?而依靠翻譯……"
賈士貞搖搖頭。
"是啊,早知今日,就不該把英語荒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