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瞬息之間(2 / 3)

想到中央調研組的到來,賈士貞的心裏突然間豁然開朗起來,下麵怕的是調查組,調查和調研雖然隻有一字之差,可意義就大不一樣了。調查組多數是衝著大事故的,特別是死了人,而且不是死的一兩個人,那是追查責任的。而調研組多數是總結經驗,製訂政策的。這樣一想,賈士貞從沙發上坐了起來,點了一支香煙,痛痛快快地抽了一口。

正在這時,電話響了,他照樣看看來電顯示,那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家裏電話,於是拿起電話,"喂"字還沒出口,妻子就急不可耐地說:"士貞啊,你什麼時候回來……"

"出了什麼事?"

"張副廳長真的要當廳長了!"玲玲顯得十分著急,"他又找我了,說常書記都同意在你們臨走之前把張敬原他們的問題給解決了,讓我無論如何給你說說,請你這個市委組織部長手下留情,不要斬盡殺絕!"

"乖乖,這麼嚴重啊!"賈士貞笑了笑,"這樣說來我不是組織部長,而是劊子手了!"

"士貞,我求求你。"玲玲幾乎是哀求道,"你看在我們多年夫妻的情分上,就給我點麵子,也給我一條正常的活路吧!"

賈士貞有點慌了,愣了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雙方在電話裏漸漸平靜了下來,但賈士貞感覺到妻子此時此刻的心情,急忙說:"玲玲啊,這事昨天下午我和常書記已經有了意見,而且……但是……"

"士貞,你到底要說什麼?"

掛了電話,賈士貞又有點後悔,雖然是自己的妻子,怎麼能把這樣一個還沒變成現實的嚴肅問題說出去呢?真的傳了出去,他這個市委組織部長還稱職嗎?萬一實施不了,這不僅害了妻子,也害了自己!也許是剛才在電話裏一時失去了理智,或者說是一時間被妻子那種痛苦的感情刺痛了哪根神經!他覺得自己還從沒有過如此的荒唐和草率過,他幾次想打電話給妻子糾正自己剛才的話,可又覺得那簡直成了三歲孩子了!

他覺得自己變了,變得大事不清楚,小事斤斤計較了。怎麼就無法從這點小事中擺脫出來呢?賈士貞一個人在宿舍裏煩躁不安地徘徊到半夜,直到疲憊困倦得快支持不住了,才和衣躺到床上,然而大腦卻又異常的興奮,他直覺得自己是恍恍惚惚中幹了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事。

天一亮,賈士貞感到頭上像頂著一口鐵鍋,壓得抬不起頭。用涼水衝了衝發脹的腦袋,連早飯也沒吃,就去了辦公室。

一進辦公室,就接到市委辦的通知,上午十點鍾在常委會議室開會。剛放下電話,常書記又打電話讓他馬上到他辦公室去。

一進常書記的外間,就見邵明市長和新任市委副書記姚雨生坐在外間的沙發上。這時,常友連拿著香煙從裏間走出來,朝賈士貞揮揮手。

常友連坐下來,把香煙往沙發上一放,說:"請幾位來主要是商量一下。"他看看手表說,"十點半鍾左右中央調研組和省委組織部秦副部長就到了,按照秦副部長的意見,上午市委常委和調研組見個麵,下午可能要召開座談會,因為我和賈部長明後天都要離開市裏,所以時間很緊張,市委、市政府其他工作都必須推一推。"常友連突然停了下來,瞥一眼茶幾上的香煙,卻沒有去拿,賈士貞一直在注意著常書記,他感到常書記不像以前那樣,每逢這樣的時刻,或而激動不已,或而故意深沉,此時,常書記卻是少有的憂傷樣子,甚至讓人感到他的精神不足,連上眼皮都有些抬不起來似的。賈士貞估計,他很可能像自己一樣,一夜沒睡好覺。

大家都不說話,一起把目光落在常書記身上,過了一會兒,常友連說:"賈部長,中央調研組主要是為了前階段西臾的幹部人事製度改革而來的,恐怕賈部長要唱主角喲!"

賈士貞本不準備先發言,市長和姚副書記在,他當然不能先發言,這是官場上的規矩。可是常書記已經點到他的名了,他再不講話,就不妥當了,隻好說:"我想中央調研組到西臾來,主要是調查研究,如果他們需要我彙報什麼問題,我一定在我臨走前把自己知道的,毫無保留地介紹給他們,包括市委組織部的兩位副部長和其他同誌們。後天我就要去省裏報到了。"

"可你們要知道,中央調研組直接到一個市裏來,這是很難得的呀,如果能總結出好的經驗,對提高西臾的知名度,對今後西臾的政治、經濟建設會有很大好處的。"常友連說這番話時並不是那種激動和興奮。

邵明看看身邊的姚雨生,卻沒有說話。賈士貞越發覺得奇怪,不知道常書記把大家找來為的是什麼。

"邵市長,中央調研組的接待不能含糊,中午在座的各位都去陪調研組吧!"

就在常友連看表的同時,賈士貞也看了看表,此時已經快十點鍾了。

常友連站起來說:"我們到常委會議室去吧,賈部長你給秦副部長打個電話,問他們到哪兒了。"

剛到了常委會議室,常書記又改了主意,帶領大家來到市委大樓下,站在大樓前的廣場上等候中央調研組。

直到十點半鍾過去,一輛掛著省城牌照的奧迪轎車駛進了市委大院,後麵緊跟著一輛別克。

車未停穩,常友連便迎了上去,大家握著手,秦副部長一一介紹幾位遠道而來的客人。

到了常委會議室,客人們自便一會兒,便分賓主坐,吃了一會兒水果,已經過了十一點鍾,秦副部長說上午大家先見個麵,具體問題下午再說吧!

按說,除了介紹客人的職務,還應該介紹工作單位,可秦副部長隻介紹中央調研組三位客人的職務,卻沒有介紹他們的工作單位和名字。調研組組長王司長,成員梁副司長和洪處長。

王司長性格豪爽,雖已年過五旬,但喝酒甚是爽快,開始時西臾市委幾位領導還有點擔心,不敢敬酒,可常書記敬酒時,王司長一連幹了三杯,這樣一來,大家便大膽地敬酒了。

賈士貞哪裏敢敬酒,可王司長說:"賈部長啊,你的觀念要改變呀,你看你大膽地改革幹部人事製度那樣幹脆,那樣大膽,可喝酒卻謹小慎微,這不應該是你的啊!"說著端著酒杯,"聽說你要去美國參加高級管理幹部培訓班,我覺得機會難得啊!如今的社會,任何一個國家,任何工作都必須和世界接軌,否則就會封閉。封閉就是落後,落後就要挨打,挨打就會受傷,受傷就會疼痛。來,就算我們調研組為你送行吧!"

賈士貞端著酒杯,很有風度地碰了一下王司長的酒杯,說:"王司長,太不巧了,沒有更多的時間聆聽領導的教誨。您在中央工作,無論是信息,還是知識、見地都是最廣博,也是最先進的,而我們身處基層,有許多工作都難免帶著些盲目。王司長,等我從美國回來後,一定去北京拜訪您。來,我敬王司長!"

賈士貞平日說不喝酒,雖然有些道理,其實他真正喝的話,四兩半斤也沒問題,但自從那次他和仝處長去宏門大酒店出席區域規劃辦公室主任王學西的宴請,喝醉了酒,差點釀成大錯以後,他就下定決心再也不喝酒了,任何情況下都用理智控製自己。但今天情況不一樣了,他敬了王司長,又不得不再敬梁副司長和洪處長,這樣一來,不覺得就喝了十多杯酒。

宴請結束後,王司長還餘興未消,常書記走後,他拉著賈士貞來到他的房間,興致勃勃地說起改革開放二十多年來中國在農村體製改革、經濟體製改革這方麵,以及中組織部對幹部人事製度改革的一係列文件。還說他在網上看到網友對賈士貞激進改革的讚揚和批評。王司長說,無論哪級官員,凡是真心實意改革的人,都應該支持和肯定,改革就是一種嚐試,既然是嚐試,就會有風險,就一定會有人支持,有人批評,有人反對,當然也有失敗的可能。賈士貞幾次要離開,主動提出讓王司長休息,但王司長總是抓住他的手不讓他走,那樣子不像領導關心下級,倒像是久別重逢的老朋友。

賈士貞雖然懷疑王司長喝多了酒,說醉話,可經過一番仔細觀察,發現王司長思維敏捷,條理清楚,沒有一句說的是醉話。

直到下午兩點半鍾時,王司長才看看手表,說:"賈部長,以前隻從一些媒體上知道西臾有個年輕的市委組織部長,今天有幸和你認識,很是高興,不過留給咱們的時間太短了,這是我的名片。"王司長說著遞過一張名片,"這上麵有我的電話,有機會歡迎賈部長到北京來,我們再好好聊一聊。"

賈士貞接過名片,認真看了一眼,卻是他從沒有見過的名片,上麵隻寫著北京××信箱王司長,還有北京的電話和手機號碼。沒有具體單位,賈士貞看了一下,雖然心中疑惑,也不便表示。說實話,賈士貞雖然在省委組織部工作了八年,現在身為市委組織部長,但對於中央級高層的機構總是有些朦朧的感覺,自然對於高層的此次西臾之行也難以知道要達到什麼目的。所以,盡管王司長一直是豪爽地侃侃而談,但他始終隻是笑笑而已,不敢造次。至於王司長他們的身份,估計中央和省委組織部是通過氣的,這點規矩賈士貞還是懂的。

秦副部長敲門進屋後,說:"王司長碰到知己了?一個中午都沒休息?"

"賈部長馬上就要出國深造了,機會難得啊!"王司長緊緊拉著賈士貞的手說。

按照王司長的意見,下午的座談會改為市委常委參加的會議,因為市委常委有九人,為了節約時間,王司長希望每個常委都能發表個人意見,給大家充分發表意見的機會。

會議開始時,王司長作了簡短的發言,他說此次西臾之行主要是聽取西臾廣大幹部群眾對當前幹部人事製度改革的意見和看法,完全可以跳出西臾前段時間的改革圈子,中央調研組純屬政策調研,沒有任何框框,希望各位領導千萬不要有任何顧慮,敞開思想談自己的看法。

但是常委們麵對中央調研組,說話都是十分謹慎的,哪裏能做到敞開思想,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大部分同誌都希望中央能有明確的態度,尤其牽涉到幹部製度這樣的敏感問題。

賈士貞在發言中說,部分幹部和網友對他前段時間的做法提出嚴厲的批評,說他倡導的將通過文化考試作為第一道選拔人才的關鍵,純屬胡鬧,難道一個幹部文化考試分數高了,就能決定他的其他能力和素質的高低了嗎?甚至說他根本不夠資格當市委組織部長的,隻能當一個副鄉長。賈士貞顯得情緒那樣低落,他好像給在場的領導,給中央調研組提出一個十分嚴肅的問題,他說他何嚐不想再往高處想,想想前階段的幹部人事製度改革怎樣才不是為改革而改革,而是要重組權力關係,讓更多的真心為民服務而且德才兼備的人掌權,解除庸吏的權力,剝奪貪官的權力;又何嚐不想再往廣處想,不僅僅停留在幹部人事範圍內,而是要以解放廣大幹部和各種人才的生產力,為經濟發展、文化建設、社會進步服務;往深處想,通過不合理體製、機製的改革,最終改進世界、改善人生。但是,他隻是一個市委組織部長,現在他已經把自己推到風口浪尖上了,他的生活、工作,包括家庭已經麵臨著危機和嚴峻的考驗了。

賈士貞發言之後,會場突然安靜下來了,王司長去了一趟洗手間,回來後還是沒有人發言,他也沒有再作一些引導性的啟發,他沒有料到賈士貞的思想深處有那麼多的困擾和憂慮。

常友連也沒有像往常的常委會那樣,當會場上出現寂寞或者尷尬氣氛時,盡可能協調或者緩和氣氛。他作為市委書記,作為西臾市最高權力的代表人物,也是第一次碰到像賈士貞這樣的組織部長,第一次讓他無法麵對全市那麼多意見分歧的幹部們。他一方麵不得不支持賈士貞對幹部人事製度的改革,另一方麵又不知道該如何麵對自己手中的權力;一方麵不得不麵對那麼多脫穎而出的過去默默無聞的新生力量,另一方麵又不得不承受另一些社會關係對他的指責和壓力。就說他的秘書程文武吧,若是在過去,市委書記要提拔自己的秘書,那隻是一句話的事,誰也阻擋不了。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程文武的提拔偏偏難如上青天,這究竟是他這個市委書記的無能,還是組織部長的過分?原以為賈士貞去中央黨校學習一年了,西臾又會恢複往日的平靜,然而……這確實是常友連沒有想到的。昨天好不容易和賈士貞統一了思想,甚至說服了市長和市委副書記,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