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雲壓天,夜雪風霜,飄飄渺渺繼往不絕的雪子淹沒了地麵,覆蓋屋瓦牆頭枝梢樹頂一片白茫。屋內炭火通紅暖如春夏,三人並頭抵腳親密無間地睡在一起,兩張不大的夾絮被子拚湊在一起堪堪蓋全。李興(酈毅桁)將腦袋埋在晟子的肩頸處,打著慢節奏的沉悶鼻鼾聲,雄烈濃稠的氣息一遍遍噴灑在晟子細膩敏感的頸側,打出微熱的暈紅。他嘴微咧著,粗糙長舌從犬牙參差中半伸出貼著肩窩凹處,時不時舔動一下劃過清減狹瘦的鎖骨。粗壯的猿臂有分寸的摟挎著兩具纖細腰身,結實硬碩的長腿占著優勢將四隻瘦弱細腿圈裹到兩腿檔中。溫暖厚實的胸膛,安心踏實的懷抱,穩重如太山重巒般的依靠令惴惴不安的二人似驚弓鳥雀投林還巢終於能安枕無憂酣甜睡眠。
黎明時刻,夜色將曦。一覺仿佛沉睡百年的酈毅桁從深處意識中醒來,睜開眼睛一張清晰無比的側臉映入眼簾,我還活著?!一瞬間,前生經曆、今世過往以及失去意識時種種一切的記憶如按下回放鍵刷過眼前。活得辛苦,但活著真好!經曆了數次生存危機和死亡體驗,死神,這個家夥!他真是這一輩子再也不想見,或許等再過個百年,活膩了,再來招待它。現在隻想好好珍惜這艱難的來之不易的性命,守護懷中的摯愛之人。閉上眼,將懷裏的兩人摟得更緊,感受溫柔跳動地柔弱生命帶來的籍慰和責任感。我,酈毅桁,發誓要將他們永遠守護在自己麾下,絕不叫任何人傷害他們一絲一毫,也絕不允許自己傷害他們,如違此誓,傷一罰百,自戕立裁!
時間流逝,屋外天光由昏黑漸漸轉變幽白,光線漸漸充足,世界一點點褪去黑暗的遮掩展現出自身千變萬化的色彩,伸手不見五指的漫長黑夜終於熬過去。在小屋內靜靜感受著光影晦暗明滅的酈毅桁很享受這晨曦前的靜謐時刻,清醒無比的頭腦放卻空一片,不去思考不去記憶,整個世界隻剩下懷中的兩人,所以一切紛擾隔絕在小屋之外。唯輕風雪語,簷滴冰隙,爆炭卟聲,伴著小屋靜靜地獨遺世外。待到炭火燃盡,冬日暖陽以柔和的力道撥開厚重雲層疊嶂交織的灰紗素幔,緩緩踱步在天藍純青的天空中含蓄得散發淡淡日光和溫暖。陽光依照往日般提醒催促人們從遮風避寒的庇護所中爬出,沐浴溫暖,證明還在這個寒冷的冬季中存活著的證據,無論高官權貴、賤民奴隸都不會嫌棄這份平等的美好。
酈毅桁輕巧抽身而起,掖好掀起的被角,跪坐一旁,指尖摩挲過熟睡著二人的麵頰,留戀的在額頭薄唇上各烙下一個吻。回味完甜蜜的晨吻,躡手躡腳走到火塘旁,撩來炭火旁烘洗幹的衣裳,一身□□的腱子肉裹進綿白的中衣,披上描金繡藻的貂皮大氅紮緊革帶束身,從戰死的候軍高級將身上領剝來的寬大的大氅內單合在李毅桁如今超人一等的身材上短促不合身,勒得輪廓畢顯,雄壯非凡。媽蛋,這兩腿間空蕩蕩真不適應,為了不讓自己拙略的兜檔手法傷著二弟,李毅桁隻在內多圍上一圈短布保護,再外長裳圍腿,綁腿護膝。割兩塊皮甲上柔軟的牛皮料內襯兔毛皮綁在腳上做一雙簡易大鞋。來到大門口,拉起門栓,打開木扉,踏出屋外,反手掩上門,撲麵沁涼冰寒的冷空氣刺激得□□皮膚顆粒粒粒飽滿,深深呼吸一口清爽無比的晨間空氣,捧起一把雪拍拍臉,打起二十萬分精神。振奮道:好了!酈毅桁!努力去幹吧!
酈毅桁踩著沒小腿的積雪,向戰場中凸出的草棚一步一腳涉去,掩蓋在雪層之下的屍骸太多了,每一腳都會踩到屍首的一部分。他並不想去褻瀆死者,其中些是他的鄉親父老。另一部分是侵略的侯景部下,他親手、間接殺了那麼多人報仇,死了的人已得到他們應有的下場,再施暴虐屍隻會讓性情變得殘暴嗜虐、偏激陰鷙
。就像現代戰爭越來越追求軍隊與軍隊間的較量,平民或下了戰場,戰場上的恩恩怨怨就不應該讓他們承擔。終止於一個職業間的血腥搏殺,可以說是又殘忍又正確,當然殺戮本身沒正義可言。
來到木棚旁,確定地點,徒手挖開積雪,掀開草席,李興的母親直直躺著。昨天,經曆了數次生死波折突發狀況折磨得陳喬晟子二人都沒心力將李母安置妥當,實在慚愧。當前就是要處理李母的後事是最要緊的一件事。酈毅桁唰得跪下,對著她連磕九個響頭,謝她生養了李興,如今李興死了,這具軀殼歸了他這個異世孤魂。他與他們算得上朝夕相處,在孤寂清冷的歲月裏有了與他們的接觸他才沒失了人的心和感情,沒能救回李興母子,倒又欠了一個永遠還不了的債,極其的內疚與痛苦。心底的情緒升起,眼眶發紅,淚光朦朧,恍惚間,酈毅桁看見李母慈祥的麵容。“孩子,你還是我的阿興!是我的孩子!姆嬤不能再陪伴你了,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照顧新婦。我的傻孩子!別哭了!姆嬤以後會在上天佛國看著你們的!”耳邊的循循叮嚀,發頂上撫愛的拍撫,兩行濁淚,寄托著子欲養而親不待的悔恨。
本就性情中人的酈毅桁陰差陽錯轉換時空失去了孝順親身父母的機會,如今再次遭遇親老橫死亡故的衝擊,對親人的無盡思念如決口的湖堤洶湧狂流,思愁痛痛快快地隨淚液拋灑一片冰心。許久,傾瀉夠了內心稍平複些,卡去眼皮下的淚水,擤去橫流的涕泗,收斂了激動情緒,振作起來。從今以後,李毅桁就是李興,李興就是李毅桁!二者同一,不分彼此!
孤獨一人,無形無依,流落異世,表麵再開朗,實則內心中積蓄著過多的負麵情緒,李毅桁的心理和人格受其影響,都在不知不覺中發生著猙獰扭曲。突如其來的情感爆發倒將他十幾年陳釀的七情苦液揮灑大半,有效的發泄可以改善精神壓力狀況,避免精神高壓如同積累到火山口超紅色禁戒爆發點的高灼地獄岩漿,待爆發漿迸時,毀滅性如同泛布玄武岩般致命而恐怖。
現時情況所迫,酈毅桁選擇了簡單行事,離戰場不遠的南邊村莊外,挑選在一棵小香樟旁做墓地,花費半個時辰,鋤掘刨挖了一身深的墓坑。日耀窗欞,投射到麵孔上,熟睡的晟子和陳喬也陸續醒來,不見李興人影,匆匆忙忙出門尋找,然後循著他留在雪地上的蹤跡來到李母墳前,見到獨立樹下的人完好無整,擔憂著的心落回原位。“郎君!”“阿興!”跨著過膝深的大雪,兩人氣籲籲地向酈毅桁靠近。酈毅桁轉頭見瘦小單薄的身子艱難的在雪地中行走,心疼不已,作為一位保護者他實在是失職。扭身朝兩人來的方向跑去,健步如飛,幾十步並十來步趕到他們身旁,一手一個抱起,十分憐愛的擁入懷中。比以往整整抽長了一大圈的魁梧大漢,更顯得剽悍精猛,本身就膂力過人,單臂舞百來斤重的石鎖易如反掌,兩個新婦瘦小的身板加在一起二百斤不到的分量不夠他看的,輕輕鬆鬆跟抱小娃娃似的,不過配上如今三人的身形差距到也像那麼回事。在獸化時,骨骼強化,肌肉膨脹,神經血管得到進一步發展,同時,肌體追求作為類人型食肉類捕食者最大程度的形體需求,改造骨骼的硬度韌度,合理布局分布,賦予完美的肌腱脈絡組織覆蓋。兩米二五的身高,比例勻稱,黃金體材,沒有一些因個子高而出現的笨拙毛病,敏銳犀利,靈活矯健。偉岸健壯的高大之軀和擁抱在懷中的兩個比蒲柳都纖弱的少年構成一幅強與弱的衝突畫麵,可又和睦溫馨,柔情纏密。
離了沒膝的雪,手臂交叉的掛在酈毅桁脖子上的陳喬和晟子對著如鳳凰浴火重生般的郎君又摸又撫,生怕是幻覺,是做夢,生怕再次失去他。陳喬用指尖描摹著自己熟悉的眉眼,雖然胡子濃密掩蓋了半臉,但鼻眼格局錯不了,末了掐自己的臉一把,哦!感覺痛了才確認這是真實的。“啊!”見陳喬用力掐自己的臉,晟子也加入進來痛得驚呼出來,力道不小捏得自己蒼白麵皮紅紅一塊,見了真,他開心的摟著酈毅桁毛糙的側臉蹭。卷曲卻根根粗硬的絡腮胡摩擦得小臉生疼,笑靨卻如晴冬的天空,溫暖慰人,澄淨明豔。“真的,真的是興郎!啊!”“是奴的阿郎回來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暢快仰天大笑,笑盡悲歡離合,笑然破鏡重圓。
今冬的雪特別的大,整個南方地區較之以往的寒冷難熬,積雪的厚度最深處可達一米,對被侯景損傷了元氣的江南諸郡可謂是雪上加霜。在雪地中不宜久留,酈毅桁不怕寒雪,陳喬和晟子身弱體虛,一但寒氣入體凍病了可就危險,於是他攜二人在墳前草草行過祭禮,沒有香燭白幡隻簡略磕頭祭拜一番。李母被輕輕抱下,棺槨明器無一,簡陋的草席為這位老婦人鋪墊去往永生國度的座席。回落的飛土掩上了現世的大門,沒隆包土,沒做墓碑,酈毅桁隻在小香樟腕細的莖身上刻下:先妣,李陳氏月菊之墓。兒,李興敬立;新婦:陳喬,晟子敬上。打點好簡陋至極的葬禮,抹去額頭的細汗,酈毅桁又跪下磕了三個頭。站起身拍去膝蓋上雪泥,昂藏九尺,頂天立地,從今以後,再沒有別人能受他的膜頂跪拜!“阿家!!”“嗚......”三人磕過頭仍立在墓前,酈毅桁懷摟著嚎啕不已的二人讓他們依靠,自己也眼眶紅腫,掉落幾滴淚水,大手一遍遍撫著背等他們緩過悲傷勁,哭累了。離去前酈毅桁指著小樟樹下翻新過的土壤,啞聲道:“......待來日踏平台城,活捉侯景那廝,到時在會稽內擇一處風水寶地為姆嬤風光大葬!當著姆嬤新墳前將他梟首生祭,大卸八塊,醃脯分食,以慰在天之靈!”一字一句,咬牙切齒,透著血絲。“依郎君所言,到時大口嚼他的肉,喝他的血,啃他的骨,生吞活剝了才好!”陳喬微紅著眼,目露凶光,同愾仇憤。“是啊,把那該死的候賊千刀萬剮!挫骨揚灰!墮入地獄生生世世不得翻身!”恨極的小嘴裏吐出惡毒的咒語,晟子抬起右手淩空一抓,仿佛那個遠在六百裏外都城建康的作奸妄佞的魁首禍首被攥進手中然後擠得粉身碎骨,一番假想折磨方才解恨。
一步三回頭,離開這個偏僻的角落,酈毅桁將二人抱著腳不沾地的送回小屋。時間九時出頭,朝食已正,走到半路酈毅桁聽見自己肚子咕嚕咕嚕震天響,五髒廟內的腹軍作亂狂魔。暗暗嫌棄自己:昨天吃了山堆一樣多的食物,餓得如此之快,簡直一個超級大飯桶!家底遲早吃穿。以後可得勤勞地掙家業,攢地盤,養自己,養老婆,奶孩子,任重而道遠啊!神情微囧,虧得一張老臉皮厚看不出臉紅。陳喬與晟子貼著他緊,山響的肚鳴聽得一清二楚,然後自己肚內也應聲四起,一聲更比一聲高,好像看誰更厲害似的,一路走來聽著都不好意思了,低頭悲戚的臉上露出些微羞嚇。這一攪和三人間的氛圍倒沒那麼沉重悲涼。兩腳甫一著地,二人就踏進木屋奔向著灶台洗手做羹湯,酈毅桁麻利地打下手,劈材生火,剝皮去骨,打水倒水,配合默契。一頓豐盛的早餐很快擺上幾案,三人落座,布置筷箸,正正經經開始了酈毅桁重生清醒後的第一餐。
“嘔......嘔......”聞著香噴誘人的雜繪肉羹,吃進嘴裏卻不太美,最愛的肥肉片一股濃烈腥臊味刺激著他的味蕾,晟子連忙放下筷子扭頭嘔吐起來,胃裏攪得天翻地覆整個人難受極了。酈毅桁立刻躥起到晟子身後,輕輕撫著他的後背焦急詢問:“阿奴,你還好吧?”“沒事,沒事,就是有點惡心。”胃裏空空隻吐了肉片和幾口酸水,晟子捂著嘴緩忍著難受勁。“阿奴,別憋著,吐出來才好!”勸解晟子一句,陳喬轉頭吩咐酈毅桁。“阿興,把席子上的穢物擦了。我去煮米粥,那個清淡。”“好!”打掃的非常仔細,酈毅桁撮把草木灰吸附酸臭的嘔吐物,掃到畚箕中,沾著皂角膩子的抹布勤快的搓上幾遍席子,異味痕跡就清除幹淨。完成後大咧咧的坐下,手指揩一把席麵放得鼻子底下嗅嗅,確認沒異味,一股清香皂莢香彌漫。“嗯!不臭了。”“郎君,喬哥!都是我不好!”一口口吞著溫吞水,晟子低眉瞅了眼坐在一旁酈毅桁和正在灶台忙碌的陳喬不要意思的道歉,自責道。“不!是我太粗心,你懷著孩子,胃口定然挑剔,喜好清淡,自己光顧著好肉菜,哪想到又油又膩的東西不一定對你口味,是郎君不夠照顧!”酈毅絎趕忙搖搖頭,手拍額頭悔悟自己反應太慢。“是郎君太笨,以前笨笨的,重活一世還是笨笨的!阿奴可別嫌啊!”他夾眉討好的模樣在晟子眼裏仿佛一隻大蟲夾起尾巴做犬獒般向主人邀寵,很令他喜歡。“才不會,郎君現在一點都不笨!”晟子反駁道。高大如塔柱,魁梧同金剛,麵髯目精,脫胎換骨般的變化,口齒條理清晰,滿懷胸襟抱負,非之前憨憨傻傻的模樣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