酈毅桁費盡全力堪堪睜開沉重黑暗的眼瞼,小小一個細微舉動從未想到也是個極耗費力氣的活計,暴露的眼珠子轉得不快,還需重新適應有光線刺激的環境。赤紅絲血包裹著病態疸黃色的眼球看上去怪可怖的,眼中的神采幽黯卻不失韌勁,青黑色的死人臉上虧得兩個亮起來的眼窗,才又有了活人生命跳動的鮮活感,雖口不能言,身不能動,但比起生死未卜,昏厥迷失的活死人要好上許多。人終於如願醒來,見到此情此景,陳、晟兩人抑製不住狂湧的喜悅,喜極而泣,淚如雨下。
晟子竭力保持著動作平靜,一張臉上卻涕泗交流,慟哭不止,兩頰淚腺發泄著因心緒起伏跌宕而從內盈溢出的情感。“郎君你醒轉來了!多謝彌勒佛保佑!多謝彌勒佛保佑!”喉頭哽咽著連聲道謝神佛。一邊並攏二指裹卷軟弱的絲巾,沾些瓦罐裏的清水濕潤李興的皸裂紫青的唇,動作小心,力道輕盈。一邊口中虔誠的吟誦著彌勒菩薩心咒祈福,希望上天佛主菩薩多降些福祉在郎君身上,保佑他平平安安。陳喬憂愁夾蹙的眉頭因主人的心情而舒展些,欣喜的靨花綻放在臉上,淚泉嘩嘩自流,淚水泄如連珠,點點滴滴都是辛酸、苦澀泛著回甘光澤。他一手輕掖著皮毛蓋被,一手虛握李興的右手粗掌,來不及撫手擦拭自己臉上的淚花於是便吃入不少,本應溫澀鹹苦的淚卻味如飴似餳,符合他當前心中的情感滋味。二人圍著李興精心照料,嗬護備至,聲聲君長,郎短,道盡肝腸肺腑,人間至情。
撐著一口氣的酈毅桁,一開始動不了口,連兩隻眼珠子也是拚著命不讓它闔上,突突的瞪大眼,看著哭得將臉上沉積泥垢刷出條條坑道的兩個枯瘦少年,內心十分愧疚辛酸。從小看著他們在環境艱苦,物資匱乏,朝不保夕的境地下長大成人,每每總在想能幫到他們多好,跳出卡車和形態的桎梏,教他們種植培育收獲多些濟命糧秣,為他們修好四麵透風、危違殘舊的泥廬草頂.....好不容易李興有了點自保能力,為家人撐起一片矮小貧瘠的天空,過活幾年相對他們而言的好日子,厄運襲來,家破人亡,零丁散落。現在一個陌生幽魂占據了兩個少年親密摯愛的身軀,好運的借著李興的外皮苟延殘喘著活下去,知曉真相的他們又將是何心情和感受?喜?悲!怒!哀!真心不想讓悲傷再次重演,賦予了奇跡和希望後把他們的心砸個粉碎,必定血肉模糊,傷痕累累。
費勁鼓動胸腔盡可能吸入充足的空氣裏中浮遊氧氣分子,微弱卻盡量悠長的吐息,暗暗等候體內的生理機能慢慢恢複到能維持一定正常活動的水平。情況確實平穩些後,酈毅桁歇養足量氣力振動聲帶,艱難的扯著黑紫皸裂的嘴皮,一個一個殘破的音符輕呼呼地冒出,比鼻息重不了幾分。此時,陳喬和晟子已經止住了哭泣,偶爾鼻腔和喉頭發出點短暫的啜泣聲,兩人因著謹慎細微的看護著李興,不曾遺漏他一絲一毫的狀況,在日暮西斜的黃黃微光下,注意到微微蠕動的唇瓣,及他眼中強烈專注表達的目光。
陳喬率先俯下身子,貼到李興的唇上,傾聽,聽著聽著蹙起眉頭,麵色微微發白,一絲恐懼從不由自主抿緊的無血色唇瓣泄露無疑。他專注地聽完李興的囑咐,知道那個怪物身上有著救李興性命的寶貴藥劑,至於李興告訴他怪物隻是工匠製作的代步工具且不會再傷人、殺人,他半信半疑,回想它殺氣洶洶地恐怖碾壓屠殺的一幕幕,如此巨大的殺傷力這世上會有誰能製造出?有此等神兵利器早一統天下!隻有神佛才有那等威晲宇宙的神工奇法吧!
陳喬一通胡思亂想,惴惴不安的模樣,愈叫晟子好奇,他不知李興吩咐了什麼,於是探身詢問道:“阿喬,你慌什麼?興郎說了什麼?”側頭看著力氣耗盡不得不不閉目養神的李興,他迫切的想知道他說了些什麼東西。“嗯,沒事體!興郎他......說那車裏頭有救命的藥,我現在去拿來。”陳喬盡量輕描淡寫地口氣,其中有著絲顫栗亦有著擔當。他撐起身挺直腰杆,收攏拖地的羊皮大氅,撇下陳喬一個人驚疑不解,頭也不回大步步跨向軍卡。因心裏的恐懼未曾克服,四肢僵硬,手腳齊動,十分別扭的走著也不自知,越靠近車子速度越慢,最後終於戰戰兢兢地蹭車輛跟前。一顆小膽撐破天才將手搭在車欄上,摸到冰涼冷硬的金屬被上麵的寒氣刺得抖了抖。深吸一口氣,平靜下忐忑不安的心神,陳喬活動活動手腳讓自己靈活點,1.4米的身高對付底盤至少1米以上的軍卡,還要攀爬上車欄去解粗如指寬的繩結也不是件輕鬆的活。瘦小的身子如獼猴般躥立在橫杆上,紅腫瘡凍的手指包著布條,一用力滲透出黃白紅絲的漿液,咬緊牙關一丁點一丁點的抽出繩頭,曆經十九年風霜雨雪的高纖維絞絲尼龍棕繩生脆了許多,繩結也鬆散,費半刻的功夫終於解開。
掀開帆布,陳喬按照酈毅桁的吩咐,找最外麵的平放著上下四個黑色一端有把手的箱籠架子,挑從下往上第二個箱子,抱起尋找到的藥劑手提箱,掂量著分量不輕。裏麵的東西有十分重要,關係著郎君的性命不能碰磕了,箱子太大抱著不方便攀爬,便抽出紮在大氅外的皮帶,往把手上一係,再在橫欄一捆,穩妥的吊到車外,待自己回到地麵再解開把手上的皮帶。安全穩妥,方便快捷。
落到地麵,急急解開皮帶一頭取下手提箱,也不管另一端還係在車欄上,陳喬就任意大敞著懷,外氅翻飛,雙臂提拎著手提箱,疾步如飛一路小跑著回到木棚底。酈毅桁聽到陳喬的呼喚聲:“醒醒......興郎!醒醒!醒醒!裝藥的藥箱我尋來了......”合著呼哧呼哧的喘息聲。緊實的眼皮咧出一條縫,暗掩著的眼眸恍惚見一個人影遮著斜暉,周邊蒸騰著股股氣霧,凝神細瞧原是阿喬跑得太急氣息急促正大口呼氣,嗬出的熱氣在冬日寒冷中瞬間霧化,腦門發頂上也冒著縷縷青煙。焦急憂心的模樣教酈毅桁看了心中酸楚,肺腑燙滾。
是時候該動了,酈毅桁憋足一口氣,調動全身肌肉力量慢慢的仰起上身,啊!晟子驚詫一呼隨即反應過來,急忙伸手繞到背後,小心避開大片的傷患處,手指輕輕按上僅存的完好的部位,按實後用手掌托住,可細弱的臂彎要撐起一個比他兩倍有餘的壯實大漢著實困難!即使隻掌難擎,整個手臂劇烈抖動起來晟子也不放棄。陳喬連忙衝上來施以援手,將整個人墊到李興背後,牢牢扶住李興挺起的上身,整個往自己身上倚靠,李興那過於沉重無力的軀體壓得他很吃力。酈毅桁借二人之力終於可以正視這個世界,但脫力的虛弱使他視線一片模糊,黑黑紅紅,黃黃白白,色彩斑駁的世界如同抽象畫般交織在一起,過了會才釋緩,看清黑色超合金手提箱就擺放在身側,手把兩遍各一串銀色數字碼鎖反射不同的光澤,一暗一明。這兩組密碼一前一後相互配合,一組完成後一組接上,順序有設定密碼的人安排,順序錯誤就會鎖死。因為是三重密封式,需按照正確順序輸入正確密碼三遍,不得少一遍,強行開啟或提前開啟留給對方的隻是充滿毒劑的廢棄儲存試管。
之所以如此費盡心機的保存運輸,正是因為裏麵生物製劑非同一般。昂貴!神奇!價值巨大!利用各類幹細胞進行研究發展的諸項成果其中之巨莫過於利用它延長生命,不是虛弱的年老漫延,是真正的青春永駐。長生不老的誘惑一般人都難以抵擋,靠此獲得的利益將會是何等暴!如果加入力量的增強和肉體的完美呢?哪會怎樣前景?不過到目前它們隻能算半成品,因發現在試驗未知光團時泄漏出的及微量神秘能量輻射會觸發細胞變異尤其是幹細胞的變異,對成熟細胞破壞性比不上X射線,卻使幹細胞處於活躍變化的狀態,所以借此進一步催化已臨床成熟的成品和試驗中未成熟的各階段的生物製劑。不過不可控製的變異很難確保成果,可能過一分太強,減一分太弱,挑選經曆變異後的幹細胞體,進行培育,再異變,再培育,反複如此,每一步都走得艱難謹慎,失敗隨時會打破實驗室的腳步和節奏,所有成果一切歸零或者產生難以預計的災難性後果。如此秘密重大的研究歸於國家機密實驗室內的超高絕密,這次轉移是因為光團越來越不穩定的狀態,同時也躲開外方越來越緊密的探測,在確保光團和生物製劑的安全歸屬方麵,山城比之江原更內陸更可靠。多重保密下,這次秘密之旅,除核心成員外能得知是一趟運送一般的軍事情報機密,且伴隨大隊的軍火運輸,絕對安全保障。在外在視線被大規模軍備更替的緊張籌備下吸引走大半的注意力,寥寥數次停車換位一點都不打眼。
酈毅桁自然不會知道密碼,但是作為電子幽靈對電子產品都暢通無阻,機密箱鎖內部的核心電子芯片自然被她入侵過,經過宇宙電磁場和光團自帶的屏蔽效果後現在這箱子看著保險機密其實根本是個擺設。吃力的抬起手臂,在晟子的幫助下放到箱子上,用一根還能動的手指輕輕按動,數個0被送入按鍵——兩排16個ZERO。金屬箱悄無聲息的裂開一條縫隙,內裏與箱體渾然一色的保護格中各色試管在十六年後重見天日。濃烈的生化氣息襲來,酈毅桁為之一震,顫抖著摸過每支試管光滑的管壁,可惜!可惜啊!許多試管內已經失去活力和藥效的製劑,要麼沒抵過宇宙射線的洗禮,要麼過度膨脹變異被防備係統毒死,要麼在漫長的時間中一點點失去活力。僅存的一支完好幹細胞修複劑流動著瑰麗的色澤,深深誘惑著人類貪婪不知足的心。酈毅桁盯著這支試管,透過它看見了一個站在世界頂端向他招手的威武雄壯的強者,自傲驕骨,爾兒一轉,一個畸形恐怖的怪物衝著他咆哮叫囂,幽暗醜陋。成人?成鬼?全在這一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