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士德隻是個草民,倒真不知道朝廷裏誰厲害,他現在隻知道上次剿匪的那個主將奧爾格勒,但是奧爾格勒不是被清風寨揍得滿地找牙嗎,所以張士德有點犯難了,支吾了好久也沒說出誰來。
蕭翰歎了口氣,說道:“我告訴你,第二厲害的是紅巾賊。”
“逆賊啊?”張士德倒抽一口涼氣,他可萬萬沒想到這個錦衣玉食的官商少爺會這麼看重紅巾兵,其實按他的身份連提都不應該提。
沒有解釋,蕭翰看著張士德的眼睛,一字一頓的問道:“你認為我當將軍怎麼樣?厲害嗎?”
“您厲害啊!”張士德能說什麼,況且他還真挺佩服蕭翰,那麼顯赫的身家,對他還挺好,在比武場上是一點架子也沒有的。
“別逗了,在打仗方麵,我就是個廢物。”蕭翰冷冷的說道,但是冷得很奇怪,不想在說自己,而像在說一個和自己不相幹的人。
原來蕭翰在慘敗後的這兩個月裏想了很多,從歇斯底裏的發泄中掙脫出來後,他不得不強忍著刻骨的仇恨和憤怒思考為什麼失敗這個問題。
齊猴子,他的殺父仇人,老實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從小就認識這個賊眉鼠眼的小子,他有點痞氣,但從哪裏也看不出他有膽子來,論武藝,蕭翰覺的自己一個人能打三個齊猴子,更可怕的是:齊猴子差了一點就成了他手下的一個士兵。
高郵新軍的士兵。
他解散自己的新軍,是看著這群人和流氓一樣:吃喝嫖賭欺負百姓打架鬥毆是好手,遇見敵人跑得比兔子都快,連一戰的勇氣都沒有。
齊猴子難道不是這樣的無恥人渣嗎?
沒有比齊猴子更像高郵新軍的了,而且他也確實在新軍裏混得如魚得水。
為什麼這樣一個人渣,殺了自己父親、落草為寇後,竟然殺得探馬赤軍騎兵都丟盔卸甲?
探馬赤軍是大元朝僅次於最高等蒙古軍隊的第二等軍隊,可以算朝廷精銳,而且還是兵種中最精銳的重甲騎兵,但對於比自己人數還少的山賊竟然敗得如此之慘!
雖然蕭翰閉門不出,他也從奴仆管家那裏聽到了一些消息:被山賊捉為俘虜的騎兵,隨著巨額贖金交付清風山,都被陸續放回,在他們嘴裏,清風寨寨主齊烈風是吃人的!
隨身帶著一把大菜刀,殺起官兵來極端凶殘,一眨眼功夫就可以把個七尺大漢變成地上的一堆豬肉排骨!
這可是官兵嘴裏說的!
為什麼一個人渣、小癟三,在短短時間裏就判若兩人?
這簡直是匪夷所思。
這短短的一段日子裏,蕭翰先後敗於紅巾兵常遇春、清風寨山賊之手,他在心裏也承認,自己手下那批蕭府的新軍根本不是奧爾格勒那種重騎兵的對手,而奧爾格勒竟然不是清風寨的一合之將,這樣說來,自己就是這塊地界上最可悲最無能的一個將領。
而更悲哀的是,整個揚州路目前看來戰鬥力最強大的竟然是齊猴子那夥山賊!
揚州路官府裏最能打的奧爾格勒都失敗了,誰敢、誰傻得去再招惹那夥山賊?
靠朝廷官兵怕是永遠也報不了仇了。
靠自己,自己又會什麼呢?
唯一可能的就是去見王保保,學習他的戰法,他可是生生剿滅過紅巾兵。
紅巾兵可是比清風寨這種小山賊厲害萬倍,差點就占領整個河南部分,打得諾大地盤上的官兵四處逃竄。
而那個時候,他王保保一家的身份並非達官貴人,而不過是個鄉紳,和他爹蕭景逸的所作所為差不多,為什麼他們就可以練出如此的一支強軍來?
蕭翰給王保保寫信,王保保倒是樂意和這位江淮的小朋友見見麵,非常愉快的同意蕭翰去開封取經。
於是,蕭翰解散自己無用的新軍,立下決心去開封,朝自己敬仰的王保保大人學習成功之道。
而且他不想再像以往那樣前呼後擁一堆人去開封,而是想輕裝簡從的遊曆一路,看看這個怪異的時代,看看這些自己根本無法理解的英雄和人渣、賤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所以他算上張士德,才僅僅帶了十多個保鏢和奴仆(按鹽商的實力是非常少的),對外嚴格保密,詐稱一個商隊,朝著開封風塵仆仆的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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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碼頭上,沿著凹凸不平的石板路蜿蜒上行,行過兩排黑色破敗的房子,就出現了一座相對鎮裏其他房屋顯得碩大的木房子,不僅很長,還是個兩層小樓。
這房子有一副黑乎乎的外殼、大得可以伸進拳頭去的牆壁縫隙,甚至於,整個房子像個頑童腳下猛踩的木盒子一樣朝前傾斜著,一眼看過去,簡直彷佛趴在這個鎮子中心的一隻碩大無朋的黑色癩蛤蟆。
不過它前麵還是熱鬧的,門口台階坐著幾個苦力打扮的人,木欄杆上拴著幾匹驢子和矮小的馬匹,嗆人的淡藍色炊煙就從一樓和二樓之間的隔板下汩汩的冒了出來,順著熏得黑油塗抹般的木板牆壁升上天去了。
“這就是你說的客棧?”蕭翰厭惡的皺起了眉頭,不自覺的用袖子遮住了鼻子。
看到蕭翰的模樣,張士德和幾個保鏢都微笑起來,張士德笑道:“少爺,我就說了:您是銜著金湯勺出世的,這些賤民住的地方又髒又破,您怎麼住得慣?”
說著往碼頭那邊做了個“請”的姿勢,說道:“要不然請少爺再堅持一下,在船上再睡幾晚,雖然水上有潮氣,但畢竟幹淨整潔,到前麵的大鎮子尋得好客棧再上岸休息吧。”
蕭翰把遮掩鼻子的袖子放下來,瞪著那黑乎乎的客棧大門好一會,下了決心般說道:“這次出遠門,不就是為了見識、見識民情民生的嗎?!進去!今天就睡在岸上!”
說著蕭翰自己提著袍角上了台階,張士德對後麵幾個保鏢做了個“吃驚”以及“他一會還會出來”的表情,自己跟了上去。
一進客棧大門,蕭翰就是一愣:這能叫房子嗎?這簡直是豬圈啊。
正廳樓梯下麵就是一覽無餘的大廳,這個挺長的房子沒有任何分割,從房子西麵牆望到東麵牆,簡直像個寺廟的大廳被搬空那樣。
眼前地上躺了五六個苦力模樣的人,連被褥都沒有,就合衣躺在地上的破席子上,一邊捉自己身上的虱子,一邊還談笑風生;
左手邊被用泥土築了個台子,上麵三口大鍋並列,一個苦力和一個婆娘正肩並肩在上麵唰唰的炒著什麼東西,油煙直接在房間裏打了個滾,從天花板和牆壁之間的破洞跑出室外。
“老板娘,我們要住店,上好客房來幾間。”張士德沒有像蕭翰一樣被嚇倒,他走南闖北,這種店子見得多了,越過蕭翰身邊朝正炒菜的那婆娘叫道。
聽到有新客人,那大嬸扭頭一看,就是一個驚喜的眼神,她趕緊把鍋鏟丟下,一邊用髒兮兮的圍裙擦著手,一邊下來土台子招呼客人:“哎呀呀,我剛剛在幫這幾位做飯,沒來得及招呼你們,來做生意啊!上房啊,多的是,來來來,跟我上樓。”
蕭翰強迫自己不捂著鼻子,斜著瞪了一眼樓下那像猴子一樣互相捉著虱子的苦力客人,跟著老板娘上了吱吱呀呀的樓梯。
一上到樓梯口,蕭翰不由自主的又用袖子遮住了鼻子:樓下全是牲畜的臭味和油煙味,但樓下還算寬敞,和戶外差不多,而樓上極其狹窄,原來的空間被兩道高高的並列木板子分成了三個部分,木板子上那樣需要彎腰進入的洞和柵欄若稱得上是客房的話,中間兩個人走嫌擁擠的自然是走廊了,這裏麵除了漏上來的油煙味,充塞了一股發黴的可怕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