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我在小說中著意用筆的北京琉璃廠,就是一塊精神文化載體。從乾隆年間皇朝的“修四庫”,到如今琉璃廠文化街的形成,二百餘年間,文人學子們來琉璃廠逛書攤古店,相沿成習成風。數不清的專家學者、社會名人,都曾經穿過琉璃廠狹小而幽靜的街道,在那些古樸的店鋪裏尋書訪寶。他們以先哲的人格為楷模,以先哲的使命為己任,在弘揚文化的道路上勇往直前。他們正是從這裏,汲取民族文化的精髓,繼而融會貫通,終於鏈接了或成就了中國文明史上的輝煌。
我想,倘若我有幸站在這些巨人的肩頭,必然視野廣闊,精騖八極。
三
近幾年,我一直用創作的文字探索“漢水文化”的廣闊領域和豐富內涵。《傳世古》作為繼《陰陽碑》之後的我的第二部漢水文化長篇小說,意在更進一步推進這種探索與實踐,不斷豐富漢水文化的意蘊。
“漢水文化”屬於流域文化的範疇。我理解,它是一種實踐,一種經驗,一種方式,一種意義,即人們改造主客觀世界的綜合成果的結晶。它不是空靈的、虛泛的,而是存在於一定的時空中,由共同生活在這個時空的人所體現出來的。若要給“漢水文化”下個定義,應該是:漢水兩岸的人民為了自己的生存,在與大自然的搏鬥中積累的經驗和形成的生活方式。它是漢水兩岸人民共同創造的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的總和。
這種總和決不是一個空洞的概念,它有著自己多種多樣的引導示範效應。譬如說,複雜紛繁的民俗事象、民俗風情等。一八四六年,英國稽古學者威廉?湯姆斯在給《雅典娜神廟》的信中,曾將民俗的內容界定為:它包括禮儀、風俗習慣、儀典、迷信、歌謠、寓言、神話及傳說等。我國晚清愛國學人黃遵憲先生認為,民俗是一種曆史的因襲。它的形成,主要是由不同地域民眾的生活習慣逐步發展而約定俗成。這種約定俗成的生活習慣一旦形成,並經傳播,民俗文化也就形成了。
對於我們當代中國人來說,民俗文化決不僅僅是一種文物價值,作為一個民族的傳統與習慣,它早已滲透在中國人的血液之中,並鐫刻著中國人深層的心理積澱,與今日與未來都息息相通。它是一種讓人既感到熟悉、親切,又感到詫異、陌生的東西。
四
早在一百多年前,馬克思、恩格斯就曾尖銳地抨擊德國小市民的瑣屑與無聊,認為一個民族沒有自己的精神和理想是可悲的。
我以為,一部好的小說離不開精神上的浪漫主義,離不開文學上的理想主義。由此,我盡力通過對小說人物命運的追述,表達我崇尚的“精神富有”觀念,倡導一種新的文學精神,即一種更新的價值理念。因為我知道,倘若你一旦有意識地注重作品的精神探索,那麼你手下的作品就很容易從蒼白無力中解脫出來,變得渾厚與剛毅起來。
在這部小說的寫作過程中,我曾幾度困惑,有一段時間幾乎失去了寫下去的勇氣。我懷疑:這個精神家園悲劇的現實意義是什麼?誘導讀者去癡迷,去迂腐,去追尋那種“竹籃打水一場空”的虛幻與縹緲?但是,我最終還是明白了,人是要有一種精神的。我期盼著從一個古老家族的興衰發展的軌跡中,找到一個多世紀以來中國人的精神發展脈絡和與當代人處境(即生存環境)相對應的精神生活。
一個人真正地活著,就意味著承受升華、跌落與磨難,意味著百折不撓地追求完美的陣痛。事實上,世世代代,人類社會中總有這樣一些人,他們不屑世俗的好惡,自覺充任精神世界和點燃芸芸眾生的精神之火為終生唯一的使命。
我試圖讓讀者從這部小說中,隨時都能發現一個以獨立、自我、內在的方式生息的朝代,一種以敬仰之情對崇高的精神世界的深思和追蹤,一群從他們的骨血裏蔑視一切虛糜和卑瑣的主人翁。
一個古老家族的精神生活是什麼?是一種“堅定而不屈、純粹而勇敢”的追求。我在小說中構築的這個古老家族的宏大敘事,不過是一種背景式的存在。以中國古錢幣作為全書的中心意象和精神家園,她象征著古老家族中的一口井,湧出的是精神與財富,隱喻著人類的自然本性與率直情感,而與之對立的則是世道的陰暗與人性的淪喪。
在物質世界中踉蹌蹣跚的人類,一直尋求精神的華殿。哲學家以邏輯思維為人類設計了那麼多的航燈路標,文學家用形象描繪為人類營造了那麼多的詩化樂土。人們需要安頓好那扯碎了的夢中驚魂,從中覓索一方精神的守望之地。
作者
2001年夏於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