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他隻以為妹妹恃寵而驕、言行無度罷了。誰能想到一位年芳十四、總角晏晏的公主,能有如此縝密的籌謀,一出手便直取手足性命。
兄弟姐妹中,最得母後寵愛的就是黎茵,性情、容貌與母後如出一轍的也隻有她。她是母後的眼,是母後的口,更是母後的手。
自從兄長薨逝,黎筅日日自責,對自己當時袖手旁觀的懦弱難以釋懷。落在他頭上的不是太子之位,而是一柄懸於顱頂的利劍,一片籠罩心頭的陰影。
次日清晨,兩名婢女喚醒了柴房中昏昏沉沉的慕容曉曉。身上沾染的隔夜嘔吐物,腳上浸透的陰幹血漬,令人再次作嘔。但是她胃裏已經沒有任何可以倒出來的東西了。
先梳洗沐浴,再更換新衣。兩名婢女將翻新後的慕容曉曉帶往旖旎亭。
走在府中,一步一景,絳月公主的美學造詣、園林品味讓慕容曉曉歎為觀止。另外一個時空中,她以國畫見長。但麵對眼前的諸般景致,她自認為無力拿起畫筆描繪一二。以她的水準,此刻若手握畫筆,隻能複刻出一幅精美寫實的卷軸,而沒有足夠的心智賦予這幅畫以生命。
一炷香的時間,慕容曉曉穿過了半個公主府,來到碧池水濱的旖旎亭。亭內隻有絳月公主和立於身畔的香柯。
香柯走出亭子,將兩名婢女打發走後,就站在兩丈開外把守。
“走近些,抬起頭來。”公主麵無表情地發號施令。
進入亭中,慕容曉曉第一次有機會仔細看看這位古籍中權傾朝野、豔史留名的傳奇女子。
公主滿麵傅粉潔白似梅,眼角暈染著淡紅的桃花顏色,細眉輕盈,額際畫著新月狀斜紅。這妝容,與慕容曉曉生前修複過的殷墓壁畫如出一轍。這女子,卻比她見過的所有壁畫、石雕都風嬌水媚。
方才一路上的典雅景致,昨天死在血泊中的車夫,眼前的冷麵美人,交叉纏繞在慕容曉曉腦中。她反複問自己:<左心房住著羅刹魔鬼,右心房住著瀛台仙子,這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
“昨日掖庭宮的景象,你可記住了?”公主的語氣似冬夜寒霜。
“奴婢記住了。”慕容曉曉不由得又頷首垂目。
“進入宮中內閣,掌管詔敕,不枉你的天賜才氣。聽命於母後差遣,保你母女富貴榮華。倘若一心二用,本宮定會讓你死得比那車夫痛苦十倍。到時候站在一旁觀看的,就是慕容陳氏了。聽明白了嗎?”公主踱步到她麵前,用食指挑起她的下頜,盯著她的眼睛說道。
慕容曉曉沒有立刻回應。她記得自己墓誌銘裏的每一句話,她不想出任內閣女官,那是她卷入權力旋渦的開端,也必將把她推入那場殞命的宮廷政變。
可是她也不敢拒絕,昨天宮巷裏的血腥場麵還曆曆在目。若敢拒絕,恐怕等不到三十歲,今天就會命喪公主府。
“聽明白了。”慕容曉曉覺得抵在她下頜的不是纖纖玉指,而是一把削鐵如泥的匕首。
“香柯。”公主收回玉指,背過身去,“送她回宮。”
公主府的碧池與皇宮的太液池之間,連接著一條狹長水道。慕容曉曉坐在青篷小舟內,無心賞荷,也無心看水。她終於明白了,曆史中真實的慕容曉曉,可能比自己更聰明、更通透,何嚐不知道踏入內閣的凶險,但是一個沒入掖庭的罪臣之女,哪裏有做選擇的資格!
逆天改命,苟且偷生,談何容易?讓你寫命題作文,你就絕沒有寫小說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