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車之鑒,清末是一個很好的曆史教訓。
馬國川:在您看來,中國應該從辛亥革命中吸取哪些教訓?
餘英時:實質問題是,中國在現代化路上前進了多遠?比如,日本變革那麼大,雖然仍保持著天皇製度,但真正實現了君主立憲。中國雖然搞了民國,但是沒有實現憲政。二戰後,日本在美國壓力下實行了民主選舉,重寫了新憲法,軍國主義大體上不是亞洲和平的威脅了。多數日本知識界的人(就我認識的來說)是愛好和平的。幾年前大江健三郎在普林斯頓大學訪問,他便是反對原子彈的先鋒,給我印象很深。
馬國川:現在一些人相信,隻要有了錢,就可以打造一個大國,現在“大國崛起”的聲浪很高哩。
餘英時:我承認,現在大陸的經濟實力在增強。但是,是不是一個文明大國,要比文化,要比藝術,要比科學,比人文研究。並不是有錢了,就能夠成為現代國家。腰纏萬貫的暴發戶並不等於有教養、使人起敬的社會精英。
所謂普世價值,中國古已有之
馬國川:與宣揚“中國模式”相呼應,一些人極力反對“普世價值”,指責普世價值是西方的價值。
餘英時:所謂普世價值,如人權、自由之類中國古已有之,隻是沒有西方所流行的這些名詞罷了。比如,孟子講“明君製民之產”,就是講政府對人民應盡的義務,反過來說也就是人民的基本權利,其中不隻包括田產權、工作權,也包括教育權(為“庠序之教”)等。“民主”雖然不是中國名詞,但是要給老百姓權利,以老百姓為主體,這種觀念早就有,否則《尚書·泰誓》怎麼說“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呢。“天”比皇帝更大更高,而“天”是代表老百姓的。所以,民主其實人人心裏都有、都向往的。“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就是一種民主態度。人權的核心觀念是每一個人的尊嚴,能自己做主,這在儒、道兩家文本中都可找到。清末以來,許多學者,包括孫中山在內,都已做了不少努力,要在中國傳統中找普世價值。胡適去美國演講(四十年代),也強調中國的“民主”雖未發展成功,卻具有一些重要的“曆史基礎”。
不能說,西方才是文明的主流,普世價值就是西方的。中國也有普世價值,應該把自己文化傳統裏的普世價值好好進行整理。不但中國有,印度也早有自由、平等之類的“普世價值”,阿瑪蒂亞·森(Amartya
Sen)已有文章指出。
馬國川:普世價值的觀念在中國遭過了很大的曲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