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2 / 3)

很深很深的仇恨,還有蔑視。

他也算個男人嗎?

高陽公主看不起這類小人這類奴才這類貪生怕死的草包。她恨不能朝廷判他五馬分屍。她恨不能閹割了他,撕碎了他。他根本就不配做個男人,甚至不如一條狗。房遺愛是該遭千刀萬剮的。可惜她此生怕是再也見不到他了, 否則她會親手把他宰掉。為她自己,更為吳王恪報仇雪恨。

她躺在那僵硬的石板地上,覺出了正有夜晚的寒霜凍上來,凍上來把她與那僵硬的石板地凝結在一起。

她知道無論怎樣的奮爭,如今他們已經回天無力。她感覺到了這一次長孫的反擊是怎樣地來勢凶猛,咄咄逼人。已經不再是什麼宮廷的遊戲,也不再是她和房遺直之間私人的恩怨。一切都和生命相連,甚至將相連著無數條生 命。

直到此刻,高陽才開始真正地也是第一次感到有些後悔。

這是她一生都不曾有過的一種對自身的怨悔。

她想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可能是因為她的任性,因為對房遺直莫名其妙的仇恨。她吵鬧。她上告。她非要把這個一向對她忍讓的男人逼到死角。她這樣做著的時候竟然很快樂。她想她隻有把他逼到死角才能迫使他反彈,迫使 他也把她逼到一個不可回旋的死角,因此而感受意識中一種身臨絕境的快感。這樣才證明他們是勢均力敵的,證明他們之間的爭鬥具有殊死拚搏的質量。她至今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同房遺直進行這種生死之拚。她恨他,但 恨的成分又很複雜。她不希望他隻是遠遠地躲在一邊觀望著她,不希望多少年來他對她不理不睬。她要他站起來反抗。她甚至希望他能像困獸一般反撲過來壓在她的身上把她撕成碎片。她想她會在被撕爛中感受到那絕望中的 輝煌。她渴望著被虐待被蹂躪。她的生命中總有種異常強烈的欲望。她要將那欲望釋放。她要同那奮起反抗的房遺直同歸於盡。

她原以為這是純屬她個人的事情。

但是不是。

她把這純屬私人的搏鬥引到了朝廷之中。

她引火燒身。

不僅燒了她自己,並且殃及他人。

她最終牽連了那麼多無辜,確乎是她始料不及的。而在那皇室的眾多的無辜中,竟還有她最親愛的三哥李恪。

她看見正是由於她的錯兒,長孫無忌才鋪開了那張大網。而他們這些宗室的隻會說不會做隻敢怒不敢言的無能也無用的一個個“吾輩”像麻雀一樣,隻能是束手被擒、坐以待斃。

居然。

是的,居然。

他們連遠在吳國的李恪居然也不肯放過。

世界永遠不屬於無辜者。高陽太明白這其中的道理了。但是連無辜的恪也將被連坐誅殺,那事情就全然不同了,高陽的罪孽也就格外地深重了。

她竟不可以代恪去死。

她隻有一條命。她隻能死她自己的那條命。

沒有人能再來救他們。

她所鑄成的是大錯,是千古之恨,是萬古奇冤。

她原以為還有高宗李治。她原以為李治脆弱的血管裏也同她同吳王李恪一樣,流著父皇的共同的血。但那共同的血又有什麼用呢?在皇權麵前,不要說親情,就連道理也沒有,他又怎麼會顧及他們脆弱的生命呢?

高宗不念及手足之親。

為了高宗不念及手足之親,從那個清晨開始,高陽公主便開始在她被監禁的房子裏絕食。

她但求一死。但求早死。

她懲罰自己。她覺得她是有著深重的罪惡的。她應當受到懲罰。

她想不到她對自身的這種懲罰竟驚動了長孫。

長孫立刻派人來探視,並決定答應她的一份請求。

長孫還是錯估了高陽公主。他原以為這個絕望的女人是想再同她兩個兒子見上一麵。但長孫想不到的是,這女人死前想要見到的竟不是她的兒子。她說得斬釘截鐵,她說她隻想見吳王。

隻想見吳王?長孫疑惑了,他不知道是不是應該給高陽公主一個許諾。

老臣長孫無忌終於為宗室叛亂的事件單獨求見高宗李治。

他是經過了深思熟慮,前前後後都想得萬無一失之後,才決定在最後的判決前與李治攤牌的。

他太了解他的這個外甥了。為此他提前就命人按照他的意思起草了判決書。他想他對皇室的清肅是絕對正確絕對及時的。他想也許隻有曆史才能證明,他的這步棋是怎樣的雄才大略。他想高宗李治日後是會感謝他的。而事實 確實證明,高宗至死能安穩地坐在皇位上,的確是同長孫舅父發動的這場血淋淋的清肅分不開的。

長孫無忌一走到高宗李治的麵前就首先擺出了一副義憤填膺的架勢。

他直奔主題,曆數此次謀反事件的來龍去脈及皇室成員在其中扮演的各類角色。在長孫無忌的描繪中,仿佛他高宗李治的寶座已岌岌可危。高宗的那些看似親近的同胞們,其實都是些心懷叵測的陰謀家。他們日夜密謀,伺機 推翻李治的統治。若不是長孫舅父明察秋毫,此時李治的首級真不知道還是否長在他的身上呢。

長孫的描述使坐在皇帝寶座上的那個懦弱不堪的年輕人臉色蒼白,目瞪口呆。

他簡直不敢相信。

那些他一向善待的兄弟姊妹們。為了良心的平和,他甚至委以他們高官。他唯願他們能夠錦衣美食,唯願他們能夠有權有勢,也唯願他們不要彼此殺戮。

然而,他們怎麼會?他們怎麼會向他開刀呢?

那一陣陣的恐懼鋪天蓋地地向他襲來,將他包籠。

他很絕望,也很驚恐。他睜大無助的眼睛看著他的舅父。那是他唯一的支撐唯一的救命稻草了。他仿佛就要為那天塌地陷的災難暈過去了。

舅父,李治低聲呼喚著。他那低聲的呼喚都帶上了哭腔。舅父,舅父我該怎麼辦?

皇上,臣早已將所有的罪犯捉拿歸案。臣並且早已擬定了懲處這一謀反事件的詔書文本,隻等皇上欽定。

長孫無忌費力地跪在高宗的腳下。他把那份詔書高高地舉過頭頂,舉到高宗李治的眼皮下。

高宗退著。他不敢接也不敢看,他已經聞到了那詔書文本裏的血腥。他被嚇壞了。他因為被驚嚇而周身哆嗦著。不,他說不,他說舅父平身,他說不,不要這樣對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