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3 / 3)

果然在那個清晨。

在那個灰暗的早晨,朝廷的禁軍突然突襲房府,將房遺直捉拿歸案。

高陽公主的目的達到了。

房遺直被抓,房遺愛暫不離京,待一切水落石出後再一並發落。

終於達到了目的的高陽公主,心裏竟突然有了種空落落的疼痛。她不是已經將她此生最恨的男人送上死亡之旅了嗎?怎麼反倒空落了起來?是寂寞的勝利。全沒有意思的。或者那並不是恨?不是恨又是什麼?不是恨她又為什 麼要他死?

高陽在等待著朝廷最後的判決。她堅信房遺直犯了對她非禮的罪過之後必死無疑。房遺直的死罪使高陽想到了當年同樣罪過的辯機。那屈辱和疼痛至今猶在。不同的是,如今把房遺直送上死刑台的不是別人,而是公主本人。

她堅信她必勝但是她並不快樂。她隻是有一種感覺。那感覺越來越強烈,那就是她覺出這麼多年之後,終於把房遺直告發並把他推向死亡,事實上也是把自己推向了那個終極。也許是她已有了死亡的預感後,才想法順帶房遺 直這個伴隨她多年的仇人一並上路的。但無論如何,禮部尚書陷入囹圊,終使房家祖宗八輩臉麵掃地。在房家吃夠了苦頭的高陽一想到這些,便忍不住升起惡毒的快意。

房遺直被抓的那個清晨,高陽覺出了空落落的疼痛。仿佛又丟失了什麼。生命中的那一種。後來她終於悟到,沒有敵人的生命其實也是寂寞的。

她很後悔沒有親自去抓捕房遺直的現場。據奴婢們說,大公子全然一副大義凜然、視死如歸的樣子。高陽想,這個男人怎麼死到臨頭還要如此硬撐著筋骨呢?於是她不由得不對這個房遺直又心生肅然。她甚至想,死便要這樣 的死,如果自己也遇到了這一天的話。

高陽是在清晨來到房遺愛的西院的。她不知是懷抱了一種怎樣的殘酷心理。她有點幸災樂禍。她想看看如今受了他哥哥欺負後的房遺愛究竟是一副什麼倒黴的樣子。

她看見房遺愛臉色灰白,向隅而泣。一副很悲哀很絕望的樣子。

高陽公主坐在房遺愛的身邊,她甚至伸出手來去撫摸房遺愛的肩膀。然後她竟用一種很輕鬆的語調說,你為什麼還要哭呢?我不是幫你報仇了嗎?

房遺愛把高陽的手從他的肩上推了下去,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拒絕高陽公主對他的難得的溫存。

你是在為他哭嗎?高陽並不生氣,繼續平靜地問。你不知他這是罪有應得嗎?他就要被送上刑台了。是我們一塊兒把他送去的。你該高興才是。

不,不是我。房遺愛立刻緊張地說。

怎麼會不是你呢?如果不是你做了我的駙馬,他又怎麼能靠近我呢?事已如此,不必洗刷你自己的什麼了。如今是我們兩個被捆綁在一起。我們才是一個完整的陣營,我們才是真正的榮辱與共。

可是,你為什麼—定要他死呢?

要麼便是你去死。你願意去死嗎?你能夠像你哥哥那樣視死如歸地走出這房家的大門嗎?我是心疼你,我足看到你在接到被發配房州的沼書後那一副屁滾尿流狼狽不堪的樣子才決定救你的。那已經是最後的王牌了。你怎麼能 在這場你死我活的生死搏鬥中還要求什麼兩全其美呢?我們的生活已經太不完美了。我所需要的人死去得已經太多了。一個房遺直有什麼了不起,值得你如此地痛心疾首哭天搶地?他上我的床的時候,你也會這麼同情他嗎?

不,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而且……

而且怎樣?

不,不,我不說了。

你一定要說,而且什麼?你說。

而且,這也不全是他一個人的錯。

是嗎?你是說那錯是我的?是我勾引了你哥哥嗎?

如果不是他,也會是別人。

好啊房遺愛,你終於說出來了。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你說出了你的心裏話。很好。好極了。你說得對。當初不是你哥哥,也會有別的男人來上我的床。可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不是我天生淫蕩天生下賤,而恰恰是因為你,你是 我此生最最討厭的男人。

高陽說過之後飄然而去。她覺得她在心理上又獲得了一次滿足。

高陽一邊向外走著,一邊又聽到了房遺愛絕望的抽泣。高陽惡狠狠地想,她終於在這可憐男人的心上又戳上了一刀。她想她既然已經在男人們的心上紮上了很多刀,那麼多一刀少一刀又有什麼區別?高陽又想她自己的罪孽既 然是已經很深重,那麼再多一點罪少一點罪又有什麼不同呢?

在把房遺直押走的那段日子裏,高陽的心裏一直很淒惶。她於是便又召來了能占卜禍福的智勖,能驅趕鬼神的惠弘,和能為她看醫解病的李晃。她已迷亂。滿心的凶惡。她隻想醉生夢死,在最後的時刻,及時行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