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有一天高陽公主終於厭煩了。
她惡狠狠地一個一個地趕走了智勖、惠弘、李晃這些召之即來的男人。她的態度很蠻橫。她蠻橫是因為她的心情很惡劣。她突然莫名其妙地預感到了一種氣數已盡的終局,
高陽頗有點跳出自我的味道,她開始把目光轉向了她的這個家。其實,她對房玄齡這個家族的成敗興衰向無興趣。如今之所以會破天荒地把一份關切轉向這個家,是因為房氏大家族的帥旗已倒,這個家終於不能夠再一團和氣 地維持下去,分割萬貫遺產已到了勢所必然的時候。
隋朝遺將房玄齡數十年追隨太宗,征戰無數,受封顯赫,到七十二歲謝世,自然積攢下了相當町觀的財產。房宰相撒手西歸,這些良田古宅、金銀財寶便自然而然地成為房氏子孫及三房四妾們爭奪的目標。
幸好這殘酷的一幕沒有開演在老臣咽氣之前。
沒有誰再來維係這個偌大家族的團結。分家已成為全家人的共同渴望。大家隻想能太太平平地渡過這一家庭解體的難關,從此相安無事,各奔前程。
如果沒有高陽的介入,房家這一次的瓜分遺產也許會進行得很順利。一向以謙和著稱的老臣房玄齡,數十年來所淳諄教導兒子們的自然也是要謙和忍讓、寬容大度,以儒雅之風為立身之本。長子房遺直知書達禮,其君子風度 盡人皆知。以他寧願將自己銀青光祿大夫的官職真心讓給弟弟的那一份寬容,他又怎麼會昧著良心要侵吞房家的財產呢?而房遺愛盡管沒有什麼學問,也不大懂什麼倫理綱常,但他本性憨厚,而且一向看重房家兄弟之間的骨 肉之情。因此,到了終於要瓜分房家的遺產時,他們便都顯得謙謙君子,很溫良恭儉讓,很仁義禮智信。他們將家分得皆大歡喜,一片祥和。彼此誰也沒有心懷鬼胎,暗藏殺機。
房遺愛心滿意足地把落在他名下的那份財產的清單拿給高陽公主看。他出示清單的時候,甚至有種得意的神情,是他給高陽掙來了這份巨產。
閑極無聊的高陽公主本來並沒有想過要關心房家遺產,她從來就沒有把自己當作過房家的成員。既然是房遺愛把那份清單拿來,既然是高陽公主正百無聊賴,於是,高陽覺得她可以看一看那份清單。她看著看著似乎就來了精 神,開始一項一項地認認真真地審閱。慢慢地,她在那份清單中看出了她可以旁生枝節的蛛絲馬跡。
房遺愛得意坦然地坐在一邊。因為他很滿足。
他覺得那份清單也許能夠幫助他改善與高陽公主之間的關係。他覺得他已經得到了他的那一份,甚至比他應該得到的還要可觀。
而就在房遺愛誌得意滿的時候,高陽公主臉上的閑適慢慢地沒有了。
她開始一項一項地查問房家那些土地、房屋的來龍去脈。問到最後,她終於歇斯底裏地發作了起來。
她指著房遺愛的鼻子大罵他的窩囊無能。她說,你眼睛瞎了?連人家在你眼皮子底下偷你搶你的口袋你全都看不見,你還算個什麼人?你趁什麼?就敢把那麼多本來屬於咱們的東西那麼大方地送給別人。你怕他什麼?你們的 爹死了,可我的哥哥還是皇帝。他怎麼還敢這麼欺侮人。他這個人真是利欲熏心,就差把你們老爺子留下的財產全都歸在他一個人的名下了。你還總是口口聲聲地說你的這個哥哥好。他怎麼好了?枉為人兄,恬不知恥。你去 找他,討個公道回來。你要是不去,我就去。
不不,還是我去,公主你先不要著急。讓我去處理好嗎?房遺愛息事寧人地勸著。本以為是很令他得意的一件事,想不到竟使高陽公主暴跳如雷。
高陽沒有食言。
房家分割財產的事不知道觸動了高陽公主的哪一根筋,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是為了什麼。總之不管房遺愛是不是去同房遺直辯理,她當晚就進宮求見高宗。她在高宗李治麵前又哭又鬧。她懷著對房遺直的無名怒火,大罵房遺 直的道貌岸然。她希望高宗插手此事,希望朝廷出麵幹預,狠狠地教訓教訓那個多少年來一直讓她很不愉快的男人。
其時,是永徽三年十一月。寒冷的冬天來到長安。
高宗李治已在位三年。他已經把皇帝的那把椅子坐熱。李治盡管還很年輕,但他對他的這個皇妹,還是有著一份了解的。父親死後,李治盡管出於善心,解禁允許高陽公主進宮,但是並不等於他就寬容了高陽的無理和驕縱。 而房玄齡家的兩個兒子,他也是從小便了解熟悉的。特別是房遺直的為人,宮裏上下皆有口皆碑。李治甚至一直十分欽佩這個不慍不躁、文質彬彬的遺直,認為房遺直是和他父親十分相像的寬厚之人,以房遺直的天性,他怎 麼會在分家時如此貪得無厭,令高陽公主大動肝火呢?
在高陽公主和房遺直的矛盾中,唐高宗李治像他的父親一樣一眼就看出了誰是誰非。
但畢竟他隻是高陽的哥哥。他不能像父親當年那樣,從此對高陽公主下一道不讓人宮的禁令。善良的高宗也不忍下這樣的禁令,所以他隻能是對他這個從小被嬌慣壞了的妹妹好言相勸。
高宗說,你要看在父皇的……
你不要對我提父親。我沒有父親。他早就死了。
高陽,你怎麼能這樣講話?無論他生前對你怎樣,但他畢竟是你的父親。
是的,他當然是我的父親。否則,我就不會隨意被他扔到那個房玄齡家的院子裏了。
但父親絕不是出於惡意,尤其是對你,他是認真作過選擇的。何況,老臣房玄齡生前也是對你一片慈愛。看在他的份上,你也不該把房家弄得雞犬不寧。
是我讓他們雞犬不寧啦?是他們自己一個個都像烏眼雞似的,恨不能把祖上的財產都霸到自己的名下,特別是那個房遺直,仰仗他是房家長於,他想怎麼分就怎麼分。現在他們的父親一死,他就更不把我這大唐的公主放在眼 裏了。他們這是故意欺侮我。他們欺侮我也就是對你的不恭敬……可你竟還升他為禮部尚書。
高陽你不要說了。我不想介入你們的家庭糾紛。我想房遺直做事還不至於那麼不講公道。你回去吧。我隻想勸你不要太任性、太驕橫,這也是父皇生前最最不滿意你的地方。和房家的事情要好好商量著辦。你雖是大唐的公宅 ,但做事情也不可以太過分。萬萬不可無理取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