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走後,賈璉終究是男子,便到黛玉的書房守候。黛玉一如往常,“紫鵑”卻透著詭異,鳳姐待在房中百般不自在,賠笑著安慰了黛玉幾句,也避到賈璉那邊去了。

閨房內靜了下來,李蕙仍坐在矮凳上,托腮發呆。

那少女也不打擾她,隻靠在床頭,望著雪白的帳頂,若有所思狀。

這一會子工夫,她總算是弄明白了,這裏是賈府大觀園內的館,眼前的少女確實是林黛玉,自己是她的貼身大丫頭紫鵑,隻是絕非什麼劇組拍戲,而是活生生的“現實”,用李蕙自己最能理解的說法,大約就是所謂的“穿越”了。

平時是沒少在影視、小說裏,以及聽人扯淡靈異事件時,提到過“穿越”,是沒想到這樣匪夷所思的事,竟然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可如果不是“穿越”,還有什麼理由,來解釋眼前的一切呢?

不一會兒,外頭傳來一串輕細的腳步聲,然後聽見林之孝家的問:“春纖姑娘,你怎麼來了?”

另一個嬌怯的聲音回答:“老太太說,紫鵑姐姐有些不便,讓我先來伺候林姑娘……”

“啊,先前你伺候過姑娘,可再好不過啦,姑娘就在房裏,快去吧。”

“是的,林嫂子。”

一個十六七歲,容貌周正的少女走了進來,經過李蕙身邊時,站在三五步外,略福了福,輕聲叫了一句:“紫娟姐姐。”

紫鵑就紫鵑吧,總不成都不理睬人,李蕙一翻眼皮,含糊的哦了一聲。

進來的丫頭名喚春纖,原是賈母房裏的二等丫頭,先前服侍過黛玉一年有餘,後來又回到賈母身邊。

館怪事連連,尤其紫鵑還犯了邪祟,雪雁不在身邊,賈母不放心外孫女兒,特地讓熟悉黛玉脾性和習慣的春纖回來伺候。

春纖走到黛玉身邊,輕聲問她:“姑娘還是這個時辰早起麼?我服侍姑娘梳洗?”

“不,鬧了一晚上,我乏得很,想再睡一會子,紫鵑,把我的睡袍子拿來。”黛玉搖頭,揚聲叫紫鵑。

春纖這才注意到,黛玉頭發梳得整整齊齊,身上穿著的,也是她最喜愛的家常衣裳,忙說:“姑娘既想歇著,我就服侍姑娘更衣吧。”

她正要到櫃子邊拿衣服,黛玉仍叫紫鵑:“那隻紅嘴兒的大鸚哥,昨兒喂得飽了,不精神,今日須餓上一頓。”

見黛玉的目光始終不離自己,一直和自己說話,雖然聽得一知半解,李蕙也不好意思不搭理了,探頭瞅向門外,果然廊下掛了幾隻鳥籠子,養了不同毛色的鳥兒,隻得又“哦”了一聲。

隻這一聲答應,黛玉就像是頗欣慰,對她微微一笑,任由春纖移過屏風,服侍自己換了衣服。

“姑娘安息歇息,我就在這裏坐著,姑娘有事隨時喚我。”春纖另搬了張矮凳,離李蕙遠遠的,坐在門邊。

“不用啦,我這一睡,怕要好一會子,你先去吃早飯吧。”黛玉說著,又看了李蕙一眼,“這裏有紫鵑伺候著就行。”

“可是,姑娘……”

“你坐在這裏,我睡得不自在。”

“那……好吧,我吃了飯就回來。”

黛玉說得直接,春纖也不好意思再逗留,說了一句“這裏就辛苦紫娟姐姐啦”,便掩了門出去。

房間裏的光線一下子暗淡下來,靜悄悄的,李蕙見黛玉依然坐著,一雙剪水雙瞳望定自己,許久也不移開,不得已隻好問:“你……還有什麼事嗎?”

聽紫鵑終於開口說話,黛玉似是鬆了口氣,幽幽的歎息:“紫鵑,你這傻子,我自死我的,你怎能投湖呢?我們雖是姊妹一般,你也不至於這般……”

黛玉你呀,我呀的感歎,結合剛才聽到的,看到的,李蕙總算明白了大概,似乎是說她死過一回,而丫頭紫鵑扛不過傷心,跟著投湖自盡了?

果然是傻瓜,為了男人去死固然不值,為了主子去死就值得了?

李蕙心中哂笑,但黛玉望著自己的一縷眼神中,雖有些許嗔怪,更多的,卻是理解、同情、感激,以及似乎沒有邊際的漠漠悲傷。

李蕙沒來由的心坎一軟:“你,你躺下吧,就穿這點衣裳,著涼了可不好。”

“林黛玉”之於她,隻不過是“角色”熟悉而已,可眼前分明陌生的少女,卻讓李蕙莫名生出一種親近之感,疼惜之感,和她先前對待柳婷婷的心意,竟然頗有幾分相似。

難道,是自己的魂魄所附著的這副身體的主人,所遺留下的囑托和牽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