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事情蹊蹺,但襲人驚喜交集,哪還有心思細想,忙將通靈玉捧了給寶玉看:“寶玉,快瞧,你的玉,它可回來了,想來你的病就要大好啦!”
寶玉僵直的轉過脖子,愣愣地瞥了一眼襲人手心,不見半點兒喜色,反而眼皮一翻,整個人直挺挺的向後倒去。
“寶玉,寶玉!”
“二爺,二爺,你可醒醒?”
登時房內的人又哭又叫,亂作一團。
待寶玉悠悠醒轉過來,已是躺在自己床上,看見床頭坐著賈母,她身後則立著王夫人和寶釵,還有更後頭看不清的不知幾人。
“寶玉,你可醒了麼?”先叫出來的是寶釵,她平素矜持,此時已掩不住驚喜。
賈母、王夫人畢竟有了年歲,縱然萬分掛心,守了半日,都有些疲憊失神,被寶釵這麼一叫,果然看見寶玉睜了眼,忙競相撲倒床前,各自叫著“寶玉”、“我的兒”。
“老太太,太太,我怎會回了這裏?”寶玉一一答應了,醒轉後頭一件事,仍是黛玉,便掙紮著要起來,“我隻記得去了□□館,卻怎樣都找林妹妹不到,她,她真是出了府去,再也不回來的麼?”
他殷切的眼神,隻望著賈母和王夫人,渴望極了能從她們口中,聽到一個“不”字。
賈母和王夫人麵麵相覷,一時不知該怎樣答他。
黛玉隻有舅家可靠,固然還是要回來的,可寶玉已成了親,黛玉也絕無可能做妾,如再給了寶玉希望,一來對不住寶釵,二來豈非也誤了他?
賈母畢竟是經事的人,隻猶豫了一會,便點了點頭,擺出認真的神氣,說:“是,你林妹妹身子不好,換了個清淨地靜養,我正和你伯父、父親商量著,給她尋個妥當的人家,嫁了之後,自然就少回來的。”
此話一出,寶釵等人固然是嚇了一跳,不知真假,寶玉卻如遭雷殛,呆在了當場。
他自醒來之後,便覺得腦子似乎清醒許多,清清楚楚地記著,如何賈母和鳳姐都告訴自己要娶林妹妹,如何進了洞房,新娘卻變成了寶姐姐,又如何寶姐姐對自己百般遷就照顧,自己終和她諧了魚水之歡。
跟著就是聽丫頭們說起,林妹妹已離了□□館,自己慌忙去找,果真人去樓空,徒留一盆子灰燼,卻是將她過往的心血,連帶自己的一片心意,都焚燒殆盡,真要將這親厚得如同前世就帶來的情分,一把火就勾銷了麼?
如今再聽賈母也說這樣的話,真是有如在滾燙的心房,再猛潑了一盆冰水,冷熱交煎,痛楚得令他幾欲昏厥。
隻黛玉就此離去,一句半句的交待也沒有,雖是自己娶寶姐姐有錯在先,但終究不是本意,如果不跟林妹妹分辨清楚,讓她就這樣帶了對自己的恨意,出府、嫁人,自此永不相見,自己便是死了也不甘心的!
寶玉突然支起身體,就在床頭跪下,給賈母和王府叩下頭去。
賈母忙不迭的要扶他,口中氣急地數落:“有什麼事好好說便是,何苦這麼著?快,快,鴛鴦,扶了寶玉躺好。”
鴛鴦應聲上前,寶玉卻往後一縮,避開了她,依舊向賈母跪著:“隻求老太太依我一件事,之後我必定乖乖孝順,再不生事的。”
他說話古怪,但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眼神清澈,不似先前散亂。
賈母心頭一喜,不大敢相信,隻一把握住寶玉手臂,關切地問:“寶玉,你這可是大好了麼?這,這玉可真是命根子,可千萬莫要再丟了。”
她想起這幾月來發生的事端,歸根溯源,都是為了寶玉失玉惹起的,如今通靈玉回來了,寶玉眼見好了許多,先前所受的種種苦處,也都算不得什麼了。
聽賈母這話,寶玉不覺伸手捫胸,果然摸到硬硬的,暖暖的一塊,掏出來一看,不是“通靈寶玉”又是什麼?
王夫人、寶釵、襲人等都喜極流淚,但這遠不是寶玉所關心,他隻惦記著黛玉,於是又向賈母連連叩頭:“老祖宗若是真疼我,便依了我這一回吧!”
賈母忙問:“隻要你全好了,莫說一件事,便是十件百件,又有什麼難的,隻管說吧?”
“求老祖宗恩典,好歹讓我再見林妹妹一見吧!”寶玉清晰、決意地說出這句話來,賈母、王夫人,以及滿地下的人都驚住了。
而寶釵事先想到了些,隻黯黯的低下頭去,林妹妹已離開了,終究還不能教寶玉死心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