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話,賈母和王夫人俱是一愣,不由望向寶釵,見她臉上淡淡然的,並不顯露絲毫慍色,心裏又是感佩,又是疼惜,都怪寶玉不懂事,守著這樣識大體的媳婦,偏偏還放不下黛玉。
於是賈母也半是哄,半是教訓地對寶玉說:“你林妹妹既是在外養病,圖的就是個清靜,你又何苦再去擾她?再者你才好了些,也是要靜養的,我隻讓你媳婦看著你,斷不許到處亂跑的。”
誰知寶玉並不退讓,仍跪在床上不住叩頭:“老祖宗,老祖宗,求你依了我這一回,見過了林妹妹,她若再不睬我,我也便不想了,安心塌地地呆在這府裏,哪兒也不去一步!”
聽寶玉說得如此哀傷懇切,賈母豈有不心疼的,隻她雖一向最愛寶玉,在大事上卻極有拿捏,不讓他恣意任性的,這事如果貿然答應了他,不僅是誤了寶玉,誤了寶釵,還誤了黛玉!
為了賈府,為了鍾愛的嫡孫,賈母已愧對了外孫女兒,心中無比歉疚,當然不想再令她受到丁點的傷害。
主意拿定,賈母也不再勸慰寶玉,而是板起麵孔,極嚴肅地教訓:“莫說我不想你攪擾你林妹妹,便是我答允了,那地方也不是你隨意能去的!”
賈母鮮少對自己作色,加上聽她說得厲害,寶玉也惶恐不解:“是什麼地方?為什麼林妹妹能去,我卻不能去?”
寶釵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在嘴唇上輕輕咬了一下,又垂首不語。
“是北靜王爺的家廟,專建了給他出家的王妃修行的,你林妹妹既是去養病,也是陪伴這位娘娘,你說你一個無職外男,能得進去嗎?”
“啊……”
賈母為了斷寶玉的念頭,把心一橫,道出了真相,果然寶玉霎時瞪大了眼睛,張口結舌,即是一聲驚呼,也隻卡在了喉頭。
北靜王府他是去過三兩回的,北靜王爺素來對他青眼有加,不僅是重禮相贈,還領他登堂入室,到花園看花戲魚,到書房賞玩字畫,還邀了他和門下請客閑談,絲毫不拿架子的。
但寶玉此刻人已清醒,深知北靜王善待自己是一回事,但森嚴的立法規矩,又是另一回事,王爺待自己越好,自己就更不該逾禮,那家廟既然是前王妃的清修地,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踏入半步的!
否則,便是對王爺、王妃的大不敬,莫說見不著林妹妹,隻怕北靜王盛怒之下,連大老爺、老爺、珍大哥,甚至寧榮兩府都要受牽連。
寶玉雖然人瞧著沮喪,激動的神情總算也慢慢冷下來,賈母忙趁勢撫慰他:“你是好孩子,既知道去不得,就好生在家裏將養著,等身子和精神都好些兒了,好歹將書本撿撿,教你老子,你媳婦也高興高興。”賈母說著,特地看了寶釵一眼,以示自己明白她的苦心。
賈母先前因寶玉還小,隻管一味嬌寵,現在眼見他成了親,寶釵又懂事,加上近來日覺兩府子弟或驕奢淫逸,或遊手好閑,或不學無術,她雖早不管家,但看在眼中,未免擔心起來。
她再怎樣溺愛寶玉,也是希望他能成才,將來能振興家業,支撐門楣的,總不能一輩子都小孩子一般。
王夫人聽賈母也這樣說,頓時大鬆口氣,忙著附和:“老太太說得很是,你們可都聽見了?”
她這話既是對寶玉說,同時眼睛也在看著寶釵,寶釵縱然心頭煩惱不開,也隻得應了聲:“是”。
寶玉則低著頭,默不作聲,聽寶釵應是,他也低低答了一聲。
賈母隻當他被自己的話說通,又想他久病初愈,撐不住眾人打擾,便吩咐襲人等細心照料,不得大意之後,自己也打算離開,到佛堂去念一通經,拜謝神佛庇佑,通靈寶玉失而複得,寶玉不藥而愈,還望他自此越發的好起來。
王夫人跟賈母一般心思,也囑咐寶釵幾句,跟了出來。
賈母才走到門外,就看見自己屋裏的丫鬟琥珀,低頭絞著衣帶,在廊下小步走來走去,像是很著急的模樣,鴛鴦已先一步叫她:“琥珀,你怎麼來了,可是屋裏有什麼事麼?”
琥珀看了一眼賈母身後的王夫人,神情怯怯的,不大敢說話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