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七”的那一天,田萌生早早地去了萌琴的墓地。
在韻州一帶的風俗裏,去世的人在這一天是要回來取寒衣的。田萌生提著一包錫箔織成的錠,穿行在石碑林立的墓地裏,晨霧還沒有消退,樹林被白紗般的嵐氣氤氳著,周圍的環境給人一種虛幻的感覺。田萌生遠遠地看到,有一個人已經在萌琴的墓前站了一會兒了。那個多少次讓他心生敬畏的敦實的背影,他一直回避著,不敢麵對。輕風把沈誌國壓抑了的低低的哽咽傳過來,潮水般擊拍著他的心。心靈深處的痛,迅速蔓延成一片。
一柱青煙嫋嫋地升騰起來。兩個男人在紛飛的紙灰裏四目相視。許久,他們沒有說話。萌琴的墓碑在看著他們,墓碑上的字,鮮紅得像血;好像還在流淌。田萌生一頭跪倒在地,把臉貼在墓碑上。冰涼,像萌琴臨終時的手。
哥,快跑!
哥,快跑!
是萌琴重疊的聲音。
鋪天蓋地都是她的聲音。
你看見她的眼睛了嗎?
恍惚間,是沈誌國的聲音縈繞耳際。
你敢抬起頭來,看看她的眼睛嗎?
沈誌國的語氣變得嚴厲,是在拷問他了。
萌琴……哥對不起你。
你把她還給我!沈誌國突然失控地叫起來。
田萌生的心顫栗起來。
他發現沈誌國兩隻充血的眼睛,像燒紅的煤球一樣。
沈誌國的聲音顫抖:她是為了你死的。她死不瞑目啊!
一隻杜鵑在空中盤旋,歸——歸——啼聲淒涼。
田萌生,你真不是個男子漢。沈誌國逼視著他說。今天咱們在萌琴麵前把話說說清楚,你不要以為,你們就此躲過了一劫,可以高枕無憂了。我敢發誓,就是為了讓萌琴死得值得,我沈誌國決不會放過你!
誌國,我……
他囁嚅著。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沈誌國突然又止不住抽泣起來:萌琴一直希望你好好做個人……可你看看自己,還像個人嗎?
田萌生深深地埋下頭。
他在萌琴的墓碑前長跪不起。
萌琴,你不知道哥的難處。哥從田家村出來,混到今天,多不易啊。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他的兩個膝蓋早已麻木了。
沈誌國走了。
墓地裏靜悄悄的。
萌琴的一雙調皮的眼睛在看著他。
哥,快跑!
哥,快跑!
他的心在滴血。他能夠聽到自己的血液在汩汩流淌。
都流幹了吧,他可以在這裏永遠陪伴萌琴。
一直到近中午,他才恍恍惚惚地從紫霞山公墓出來。在公路旁邊的一塊界碑上坐了一會兒,他內心裏好像有一個重要的決定,剛冒出芽,就消失了;一會兒又頑強地冒出來,困擾著他的心。
他搭上一輛進山的公共汽車,他要去郭家村看看慧玲。
剛上車不久,他的手機響了。是老劉打來的電話。不知吃錯了什麼藥,老劉一反過去的謙恭,口氣變得居高臨下,他說今天晚上宮行長要請檢察院陸副檢察長吃飯,要他作陪。五點半在大中華飯店麒麟廳等候。
田萌生遲疑了一下說:今晚我有事,就不參加了。
老劉在電話的那一頭說:你想不參加就可以不參加了嗎?今晚的請客非常重要,你可不要拎不清啊。
完全是教訓他的口氣。
他愣了一下,終於知道了,牌已經重新洗過,他已經被扔到了旮旯裏。
突然想起了知情人發給他的那條手機短信。
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世界上除了快樂的豬,就是痛苦的人。他則已人鬼不是。壓抑已久的痛楚有誰知道?又到什麼時候可以解脫呢?
向慧玲傾訴,讓慧玲給把把脈。他默默念叨著慧玲,覺得這個名字對他從來就是那麼重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