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蘇落起的很早。天還蒙蒙亮著，草尖掛著的露水還沒有散去，透著一股濕氣和舒服的涼意。
空氣很好，好得讓蘇落竟然有些不習慣。一大半的真實人生都放在了鋼鐵水泥的城市世界，早就把蘇落汙染擺弄得麵目全非。那裏太複雜，太沉重，每天呼吸的氣體，飲用的水，吃過的食物和其他，見過的人，和遇到的所有事情，都摻入了太多太多的雜質、肮髒和心機，讓浸泡在那些雜質中的任何人和事物都變得不複純淨。蘇落早就沒有想過能再去享受哪個地方的新鮮空氣了，現在他盡情呼吸著，對著隻能看到蒙亮輪廓的山峰伸懶腰。
洗漱過後，蘇媃便起來了。在蘇落上高中之前，家裏睡的最少的人就是小媽，卻不是因為她要去忙活多少家務，而也是習慣使然。睡到了那個時候，不論是什麼季節都要醒來了。她奇怪地看了看院子站在院子中間，正在伸著懶腰，慢騰騰地做擴胸運動的蘇落，疑惑為什麼會起那麼早，卻是沒有說什麼，淨臉漱口去了。
蘇落泡了一壺茶，拿了一張小靠背椅子坐在院子裏，看著遠處的山和天邊。茶葉這樣的東西，在梧州這樣的地方就像普通人家的大米一樣常見，但這裏愛喝的人並不多，會喝茶的人，也大多都是那些老輩子人了。難得有這份悠閑，蘇落眯了眯眼睛，看著那些影子越來越清晰，被天邊開始滲透而出的光線映襯得像水墨畫一般的俊秀山群，心如止水。
“老人家？”
蘇落扭頭，梳洗完畢的蘇媃端端正正地站在他身後，纖細白皙的青蔥十指輕輕地搭在椅背上，臉上掛著一絲戲謔意味的笑容。
“你還是起的那麼早。”蘇落也笑，搖了搖頭對她道，“走路還是貓一樣的，一點聲音也沒有，小媽。”
“什麼?”
蘇媃眨了眨眼，剛才她有一瞬間的錯覺，眼前的這個男孩子仿佛已經是一個成年人了，那種扭頭打量了她一下的眼光，那樣的說話語氣。
看起來還是那樣子的，蘇媃轉過身子到蘇落前麵去，仔細地觀察著又扭過了頭去沒有回答她疑問的蘇落，想著他剛才活動身體的樣子，少年人的樣子，似乎在一夜之間就可以成為另一個樣，蘇媃平常沒有刻意去關注，可蘇落的個子不知不覺就高了起來，隱隱可以比得上自己了，皮膚竟然也反常地白皙，臉上的棱角也開始顯現著它們的本來形狀，看不出多健碩的線條，但卻一點沒有了以往的那股弱不禁風的清瘦感，開始透著一些俊逸之氣。
小孩子已經長大了啊？
“好看麼？”蘇落笑吟吟地問她，她那樣子真是有點不常見的傻呼呼的，讓他想不到。
“嗯。”蘇媃認真點了點頭，看著他的眼睛，“長大了。”
“早該長大了。”蘇落微微斂了斂眼皮，不想讓她直視著。可能還缺乏著那麼一點完全麵對的勇氣，但蘇落是知道的，那一天遲早會到來。“書上說，男人的成長，隻要一夜之間就結成了。”
“書上說。。”蘇媃揶揄地笑，“那書上有沒有說，男人在長大的時候，會把父母給嚇一跳？”
“我大概是嚇到他們了。”蘇落無奈地聳肩歎氣，“昨天還以為不會發生呢。。。可看他們那樣子，就是擔心我出什麼事情了吧，他們挺不容易。”說完，轉頭著著蘇媃，“小媽，你不會覺得我奇怪麼？”
“是挺奇怪的，”蘇媃嘴角掛上了蘇落很熟悉的，那股淡淡如霧靄般讓人琢磨不透的笑容，“可我才不想去深究。你是落落吧？”
蘇落點頭，很認真。
“那我相信你是長大了，惠姨和嚴叔也遲早會相信。”蘇媃歎了口氣，手抬起來放到他的額頭，暖暖熱熱的，上麵還沒有沾上什麼灰塵呢，就算是有了，可能。。。
“落落，”蘇媃突然想到了什麼，對蘇落說，“你回來了，還沒去見舒寧吧？”
蘇落愣了愣，來不及去享受回味著小媽手上片刻的怡人的清涼滑潤的感覺，有些呆呆地看著她，記憶一片翻湧，帶起一片片蕩漾的水花。
。。。
木質窗台的緊閉著，像守護著不可輕易讓人窺探而見的小小隱秘的世界，上麵幹幹淨淨的一塵不染，卻沾著點點露水和片片紅葉。窗外一顆大大的梧桐，快入秋的時節，葉兒開始泛著淡黃淡紅的色澤，像女兒家最羞澀的暈，在早晨的微風裏輕輕搖曳著。
“吱”
小窗輕輕打開了，和蘇落的泄洪一般不可抵擋的記憶潮水一起淹沒著他的心，讓他整個人跟著一起澎湃著，跌宕著，卻又揪著他的心髒不放，撲通撲通地跳起來，一刻也不肯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