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他這樣一說,三白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仿佛要找出一些站得住腳的理由──
還不是要找房子搬,煩嗬。三白無奈地搖著頭,繼續說道:也真是,人到了中年,總覺得有些累了,這頭那頭都要忙,現在這房子又是當頭的一樁,煩呐。
王醫生見三白煩惱,連忙緊勸兩句,又說,芸娘呢,芸娘可是個聰明女人,她倒是能幫你的。
三白端起桌上的茶杯,把浮在上麵的茶葉吹開,喝了一口,芸娘麼,芸娘自然是好的,是的,芸娘自然是好的……
這樣接連重複著講了兩三遍,三白竟然找不著接下去的話講,既不能舉例說明芸娘究竟好在哪裏,又並不想著要把這話換一種方式來講,這幾乎讓三白自己也感到了驚訝──自己怎麼會對芸娘產生這樣的感覺呢,這可是從來都沒有過的事情嗬!三白忽然覺得真的是很煩惱了,簡直是煩惱死了,要知道,今天三白正是因了突然生出的不知名狀的煩惱,才繞過了倉米巷,拐到朋友家來的嗬,但是如果要說三白是對著芸娘有什麼不滿的話,那確實又是與事實不相吻合的,三白明白,芸娘正是因為舍不得離開滄浪亭,才那樣發發脾氣,使點小性子的,但是,既然注定了要搬,那麼也就隻能下了決心在姑蘇城裏仔細去找。其實三白的心裏又是懷著怎樣的熱望,希望著能夠盡快找到與那滄浪亭畔的住址有些相似的房子,然後與芸娘一同搬進去嗬!
但是今天早上三白說要到倉米巷來,芸娘又為什麼要那樣呢,要知道,三白不論是去倉米巷還是大井巷,可都是為了去找房子,三白與芸娘的房子嗬,難道芸娘倒是不懂這些的嗎?還說什麼狐狸!想到狐狸,三白突然就有些生起氣來。這些天來,一隻狐狸莫名其妙地擠到了三白與芸娘的中間,就象一片陰雲。三白倒是更願意芸娘象以前那樣,生了氣便捏緊小拳頭,狠命地捶他幾下,或者躲在房間裏嗚嗚地哭,然後三白再假裝負荊請罪地進去勸。芸娘若是使點小妖術或是脾氣急起來,也會哇哇哇地講上一通,譬如說,柳腰一擺,點了三白的鼻子:再去找個小老婆吧!當然,那輕輕一點,是如同風過柳絮般的,有著曉風吹過時的暖意與麻酥。再譬如說,嬉皮笑臉地指了院子裏正澆花的小紅:怎麼樣,怎麼樣,不錯吧。但是這些三白都是心中有數的,三白把它們看作夫妻間的調笑、磨合,甚至於必不可少的情愛的潤滑。但是狐狸就不同了。一講到狐狸,那就說明在三白與芸娘之間已經發生了一些講不清楚的事情。狐狸就是講不清楚的事物的代表。至少在於三白看來是這樣的。那麼,再換一個角度來講,也就是說,三白與芸娘的關係,在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王醫生見三白皺了眉頭,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就打著哈哈,說道:三白呐,人生在世嘛,總是免不了會有些煩惱事。還不就是房子嘛,依我看,滄浪亭好固然是好的,但那一帶地勢低,蘇州這地方又多雨,雨季的時候,哎喲,苦不堪言,苦不堪言呐!我看嗬,早早的搬出來也好,也好嗬。
王醫生邊說邊讓家人端上飯菜,招待著三白吃午飯,三白謝了幾句,又說要趕著去倉米巷看房子,剛才隻不過是順道過來看看老朋友的。正站起來要走,又給胖胖的王醫生死拉著坐下:不吃飯怎麼行!到了吃飯時間就是要吃飯。到了吃飯時間,天大的事情也要放下,不吃飯怎麼行。王醫生嘴裏嘰哩咕嚕的說了一大串:要養生,要養生呐,蘇州人是最講究養生的。所以蘇州人才活得滋潤嗬。三白啊,不管發生什麼事情,吃飯終究是頭等大事。蘇州人的老話可是有道理的!再說,還不就是換個房子嘛,小事一樁,小事一樁嗬!三白,吃了飯再走,就這樣講定了,吃了飯再走。
給他這樣一講,三白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仿佛再不留在胖胖的王醫生家裏吃飯,自己便成了個惡俗的、毫不懂得養生之道的粗人,並且還有著與滋潤平柔的蘇州格格不入的嫌疑。這樣一想,三白便在飯桌前坐了下來,這時,飯菜已經陸續拿上,三白一看,都是些吳中地帶的家常菜,鮮嫩得很,看上去,清新可喜,綠是綠白是白,嬌黃綺紅,竟有著吳中人家無可言傳的宛轉韻致,單單下酒的小碟子,就有花生米、發芽豆、拌芹菜、蘿卜絲、豆腐幹、醬螺螄等好多種。王醫生一起興起,說家眷倒是能唱很好的吳歌。說著就把年輕漂亮的王太太叫了出來,王太太倒很大方,與三白招呼過,就站在當院,鶯鶯燕燕地唱了起來,隻聽她唱道:
悶來時,到園中尋花兒戴。
猛抬頭,見茉莉花在兩邊排,
將手兒采一朵花兒來戴。
花兒采到手,
花心還未開。
早知道你無心也,
花!我也畢竟不來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