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倉米巷(1 / 2)

三白讓小紅取傘出來,一邊回頭對芸娘嘀咕說,這鬼天氣,暑日裏還下這樣的雨。

芸娘嘴裏應著,又問三白拿了傘要到哪裏去。

倉米巷。三白說,去看看有沒有合適的房子,據說那兒有幾處地方等著要更換房主的。

怎麼又想著要到倉米巷去,芸娘停了手裏正用麻油白糖拌著的鹵腐,滿臉不高興地抬頭望了望三白,不是說好了,先去埂巷看那處老婦人的房子嗎?

是的,當然,埂巷那裏當然也是要去看的。三白見芸娘似乎有些生氣的意味,便伸手拍拍她的肩,象是哄小孩子那樣的哄著。芸娘一別頭,別人講倉米巷有房子你就馬上到倉米巷去,別人再說大井巷有房子你又馬上到大井巷去,那我說的呢,你什麼時候又聽過我說的呢。

唉,也就隻隔個一兩日,我便過去,這還不行嗎?三白嘖了嘖嘴,又哄了芸娘兩句,便一手撐了傘,一手提著長衫的前擺,往石板橋上去了。

我知道了,你還是怕狐狸。

三白剛往前走出幾步,恍然聽到身後傳來芸娘的聲音,連忙又回頭,屋門開著,門口卻並沒有人,隻有綠而油亮的幾根柳條迎風飄著,雨下得不大,卻密集,密麻麻地隨著風勢斜落下來,有幾串滴在三白的臉上,倒也有著麻酥的涼意。三白不由得住了腳步。剛才確實是聽到人聲的,好象也確實正是芸娘的聲音,那聲音因著雨勢風聲,顯得有些飄搖與單薄,但聲音裏確實還是滑過了這樣兩個字:狐狸。是的,狐狸,這點三白知道自己不會聽錯,至於組成句子的其它語彙,三白便不敢確定了,但不管怎樣,三白確信,剛才確實有人衝著他的背影說了那樣一句話,所以,在石板橋上,三白又站了會兒。

橋上有三兩個人走過去。有一個三白認識,兩人點點頭,打了招呼,那人手裏拿著鍋子,還熱騰騰地往外冒著熱氣。三白知道那是去橋西點心店買點心的,小紅也常到那裏去買早點,那家賣的餛鈍湯裏有種調料,鮮美無比,有一次三白就與芸娘開玩笑說,那裏麵是擱了罌粟的殼與葉子的。芸娘不信,芸娘說那是原汁的雞湯,起先她老看見店主起早在橋邊殺雞來著。三白就大笑起來,三白說,你可真是個傻瓜!那雞是剛開始的時候殺的,等到做出了名氣便不殺了,就放罌粟的殼與葉子,那比殺雞可要來得有功效多了。然而芸娘還是不信,三白就隻能搖頭,覺得芸娘多少有些滯意,而滯意的女人難免就有著懷舊的嫌意了。

想到這裏,三白就覺得,剛才他身後的那個聲音可能正是芸娘發出來的,三白知道,芸娘非常不情願他到倉米巷去找房子,那是一條鬧市旁邊的橫巷,那邊的房子寬敞倒是寬敞,然而方方正正,無池無水,根本就是沒有一點猶如滄浪亭畔的趣味的。但是,芸娘又為什麼會那樣講呢,狐狸?三白皺皺眉頭,心想,三天兩頭地老提狐狸幹什麼!芸娘什麼時候也變得那樣神神鬼鬼的呢,他們以前可是從來都不這樣講話的嗬,再說,她當然知道自己是不會怕什麼狐狸的,而離不離開滄浪亭、搬不搬到倉米巷去,又與狐狸有什麼關係呢。

這樣想著,三白覺得那種清明的心境一下子沒有了,並且還感受出略微的煩惱。他撐起傘,順著石橋走下去。這一路上大多是青石板的路,還有一條是卵石鋪的,都在夾縫裏集了細密的雨水,繼而又生出濕膩的青苔來。而就在這些濕膩青苔的路麵上走過一些時間以後,三白拐進了倉米巷旁邊的一條巷子,敲響了其中一戶人家的屋門。

三白的朋友王醫生,正在院子的屋簷下麵喂鳥,王醫生是個略顯肥胖的中年人,頭頂有些謝了,卻愈發顯出平和憨厚的富態,仿佛那人正是玄妙觀裏的陶泥做的,隻是和得稀了點,摻進些水,從而導致的結果是重心下降,步幅微顫,但在視覺上卻更有一種國泰民安、風和日麗的效果。見三白進來,王醫生連忙讓了座,一麵滿臉生輝地指著簷下掛著的一隻鳥籠說:黃頭!才買的,凶得很呢。

兩人繞著鳥籠兜起了圈,正聊著話,有家人又拿了隻裝有“黃頭”鳥的籠子過來,兩隻鳥籠背對背地拚在一起。剛一挨上,兩隻黃頭撲騰著翅膀就衝上來了,隔著一層籠棚,兩鳥相爭,各不相讓,啄頭的啄頭,咬腳的咬腳,不一會兒,地上便密層層落下羽毛來。三白看得有些心驚肉跳,回頭卻見王醫生樂滋滋地捋著胡子,正在籠子前麵踱著方步呢。

三白忍不住問道,你以前是養繡眼的,乖乖鳥一隻,怎麼現在倒伺候起這種好鬥的東西來了?

好鬥?王醫生胖乎乎的臉蛋歪了點過來,看了看三白,唉,人都到了中年,也就隻能看著畜生鬥鬥了。

三白便不說話。這時,雨漸漸停了,天陰晦著。王醫生讓人搬了藤椅出來,兩人在院子裏相對坐下。王醫生笑眯眯地看著三白,忽然有了大的發現,說:咦,三白呐,你好象瘦了嘛,臉上氣色也不大好,很有些陰氣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