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離開麥加迪亞,馳騁過茫茫戈壁,又穿越駭人的風暴,來到古蘭奇已經是日頭偏西。休伯利安逆著從寺廟高牆的飛簷上射過來的夕陽,注視著九十九層鼓塔下蒼老佝僂的身影。直到聽到莉迪婭的話,他才收回目光,肯定地回答。“好。這就去吧。對了,上麵那位老者是?”
“哪裏?”莉迪婭順著休伯利安的手指所指看過去,並沒有看到任何人。
格林希爾踮起腳尖親昵地靠亞麻色頭發的少年,拿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被吹花眼了吧!”
“怎麼會,剛才還在的!”休伯利安一本正經地拿手比著腰部說,“大概這麼高,年紀應該很大了,瘦的隻剩皮包骨,精神倒是很好。一直看向我們這邊。”
難道是默罕默德·拉赫曼長老!不可能啊!據說他已經很久沒有離開苦修山了。莉迪婭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休伯利安描述得很清楚,不像是糊口亂說的。再說,他也不是那種人。
“聽你這麼說,你看到的應該是默罕默德·拉赫曼長老。可是那位老人絕大多數時候都是撲在德墨忒爾的神像腳下苦修,常常像石頭一樣一動不動好幾天。我在古蘭奇生活過幾年,幾乎沒有看到他在寺廟其他地方走動過。你一來就能看到他,說不定還真是和真神結了緣呢。”
“那位拉赫曼長老很了不起嗎?”格林希爾插進兩人之間的同時也插話進來。
“有多了不起我不知道。不過他在古蘭奇生活已經了很長時間。關於他的年紀,有人說兩百歲,有人說三百歲。”
休伯利安和格林希爾都是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是啊,我一開始也不相信。不過聽法赫德長老說,他剛來古蘭奇的時候,大概是五十多年前吧,拉赫曼長老就已經是那副樣子了。這裏的祭司們都將他視為德墨忒爾派到人世間的忠實仆從。在這裏的地位就和‘月之恩寵’夏洛特·菲利絲小姐在帝國那邊差不多。不過他的眼睛很早以前就已經失明了,應該不會看著我們的。”
“不對!”休伯利安搖搖頭,“我覺得他洞悉著我的一舉一動。似乎能將我看穿。”
“你真的想多了。”莉迪婭一笑而過。
在莉迪婭的引導下,休伯利安和格林希爾走過矮小的寺門,進入到古蘭奇龐大的下層地基。這裏是一片石柱支撐的錯綜複雜的低矮回廊,無數長明的燭火被擺放在石柱和牆壁上鑿出的四方格間裏。行人走過,擾動了原本固化的空氣。燭火隨著亂流的波散由近及遠地閃爍起來,若明若暗,就像是墜落的群星。格林希爾一時有些不適應,拿手擋住眼睛。大片燭火烘烤下的空氣熾熱難耐。汗水順著她的麵頰淌下來。空氣中誦經的聲音越來越濃。她恍然間覺得意識變得模糊,伸手扶住身邊的少年。
“穩住心神,這也是試煉的一部分。古蘭奇即是蠻荒將會的根源地,也是伊西斯武者的聖地。如果沒有能力通過這裏,也就是沒有資格進入古蘭奇。”走在前麵的莉迪婭不回頭地說道,清冽的聲音在空空的回廊中回蕩。
格林希爾拍拍自己被汗水浸濕的臉,重新打起精神,倔強地放開休伯利安的胳膊。她可不想被莉迪婭瞧不起。
回廊很長,七彎八繞,到了後來連休伯利安也不能再確定方向,不過也終於來到盡頭。莉迪婭領著兩人從向上延伸的甬道走到了古蘭奇的上層。
當千年寺院的全貌展示在休伯利安和格林希爾的麵前時。他倆都不禁感慨其間的渾厚和滄桑。一百埻石壇和一千座石塔。恢弘的廟宇樓閣層層疊疊排遠開去。沙漠的熱風穿過古老的樓宇撲麵而來。古蘭奇就象是一位蒼蒼老者,飽含深情地敞開博大胸襟。在他的麵前,再強的武者也縮小成一個點,徒然地興歎內蘊的殊懸。
這就是古蘭奇,師傅得到白帶的地方。站在古蘭奇前院廣場上,休伯利安忽然覺得體內彎刀武士的血液沸騰起來。他把手伸進口袋裏,緊緊握住羅斯特·卡利裏留給他的白色頭帶,閉上眼睛,想象著自己也能夠登上千年寺院榮耀的頂峰。
莉迪婭仿佛預感到會這樣,停下腳步,回過身來靜靜凝望著閉目冥想的亞麻色頭發的少年,絲毫不掩飾眼中傾慕的神色。他也許注定要成為偉大的白帶彎刀武士。他體會得到這座寺廟蘊含著的最原始最純粹的鬥意。可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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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之王宮深處的這處獨立庭院,緊鄰著葛列格長老主持的小祈禱堂,大概是整座王宮裏綠色最多的地方。幾乎所有王宮裏的人都知道,這裏也是伊西斯之王薩克利·伊登最不願意踏足的地方。庭院中央爬滿蔓藤的沙棗樹下豎立著一塊幹淨的沙泣石墓碑。墓碑下躺著的是伊登王的妻子,沙火部落的碧翠絲·卡利裏公主。伊登王通常都不會進來這裏,並不是他對過世的妻子沒有絲毫眷戀。恰恰相反,他愛她,愛得很深很深,以至於寧願淡忘她的存在,而不願麵對失去她的痛苦。
有些人的愛,愛的轟轟烈烈;有些人的愛,愛得靜謐無聲;有些人的愛,愛得敢作敢為;有些人的愛,愛得淡如止水。
葛列格長老不能判斷是薩克利還是他自己愛碧翠絲更多一些,但他能夠從王者灰白如沙塵的麵色中感受到是曾相識的感傷。這也是他還能夠平心靜氣地把外出尋找神器的路途上莉迪婭經曆的那些故事講給薩克利聽的原因。否則,僅以薩克利對待女兒的態度來判斷,他或許應該,用最毒的毒藥侵蝕他的身體,以探明他的內心是否還有父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