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狂躁的風卷起漫天的黃沙。脹滿視線的是一股直通天頂盡頭的巨大氣旋。一道道管狀的氣流如糾結的群蟒纏繞著氣旋的外壁,張開大口噴湧而出,伴隨著如海潮般浩瀚、湧動的威勢。
看不清前路。空氣中彌漫著混濁的沙塵以及冥冥的頌經聲音。迷離的鈴聲和琴音隱約其中,更加顯得飄渺悠遠。頂風向前的三位旅行者,即便不全是蠻荒之神的信徒,也都隱約有一種朝聖般的心情。
走在最前麵的伊西斯少女拽著倔強的雙峰駝,栗色的長衣之外還裹了一件粗麻布的鬥篷。狂風掀開鬥篷的帽簷。她那酒紅色的碎短發在風中淩亂飛散,猶如一團鮮明的火焰。
抬手遮擋被風刮得生痛的臉,她側身看向跟在身後的亞麻色頭發的少年。少年一手拽著坐騎的韁繩,一手扶著另一位縮在鬥篷裏的銀發少女。身上的鬥篷被刮得胸襟大開,他就這麼挺胸抬頭地迎著狂暴的風沙,步履依然堅實,卻也是舉步維艱。
……
聖殿裏,冥冥的誦經聲音繞梁不絕。德墨忒爾的巨大神像兀立在頑石堆砌的苦修山上。首席祭司默罕默德·拉赫曼長老長久地匍匐在距離巨人腳趾頭最近的地方,幾天以來一動不動,猶如化作頑石。此刻,遲緩地,他抬起頭,站起身。老舊的祭祀袍複壓著他枯槁的身體,就如他那千溝萬壑的暗紫色皮膚層疊堆積在他瘦小的骨骸上。曆經時間長河無情的衝刷,他原本偉岸的身材已經縮至的普通成年人的一半大小。但對於其他那些匍匐在地的眾祭司而言,他的的存在就像是和真神一樣。
拉赫曼艱難地挪動腳步向石山下走去。這裏的每一塊頑石都不小於兩尺立方,即使是壯年男子有時候也需要手腳並用地攀爬,更何況是幼兒般大小的他。但他堅持以自己的力量完成這一段苦修的路程。蠻荒之神要求他的信徒們不論高低貴賤不得陷入驕奢淫逸的生活,不得放鬆身體的修煉。擁有強健的肉體和堅強的意誌是在艱苦的自然環境中生存下去的保證。這是蠻荒教會教義最基本的信條。可如今貫的伊西斯,徹這種自然精神的人卻變得越來越少。拉赫曼作為蠻荒教會的最高祭司還一直恪守著真神的這一教誨。如果哪一天他老邁得再也爬不動苦修山了,也就到了他卸任並脫離人世的時候。
走出混沌的殿堂,踏著古老斑駁的石磚,穿過古蘭奇的一百埻石壇和一千座石塔,拉赫曼走上寺院外圍的高牆,在六合牆角九十九層鼓塔下佇立。蒼老的手觸摸著更加蒼老的石鼓。雖然他渾濁的眼角已然看不見了,這裏的一磚一石早已烙進他的心裏。
上一次風暴刮得這麼大是什麼時候?時間有些久遠,記憶已變得模糊不清。不過拉赫曼知道,盛大的風暴從不輕易揚起,隻為迎接經得起洗禮的人。
千年寺院古蘭奇位於聖城麥加迪亞的西南,相距大約半天路程。在這座古老寺院百尺開外的距離上終年環繞著一堵暴風的壁壘。壁壘之外狂風大作飛沙走石,壁壘之內的一方天空卻是明淨如鏡,清風和煦。風暴的強弱每時每刻都在變化,卻從不停息。寺院裏的祭司和修行者大多都學會通過觀察風壁的混沌程度來判斷它的厚度和強弱,以確定是否能夠穿越。每年也總有一些不自量力的人迷失在這堵風暴的壁壘裏。這些人被認為是被蠻荒之神德墨忒爾收走的祭品。
此時此刻,佇立在寺院上層邊緣的拉赫曼清楚感受到古蘭奇外的風暴釋放出不可一世的狂躁威勢。隻是他用的不是眼睛,不是耳朵,而是心。
來了!
一隻手破開混沌的風壁,扯開一道小口。手的主人,亞麻色頭發的少年,領著另外兩個疲憊不堪的少女,牽著各自的駱駝從陰霾的風暴中走出來。天氣的驟然變化在來訪者的心裏形成劇大的反差。忽然平靜下來的輕鬆感讓他們泄掉了咬緊牙關憋在胸口的最後一口氣力。兩位女孩子均是撐著膝蓋,彎著腰,大口喘息。駱駝幹脆直接臥倒在地上。隻有亞麻色頭發的少年一身釋然地迎風而立。
仿佛感覺到什麼,他仰起頭,神情肅穆地遙望著遠遠佇立在廟宇之巔的枯槁老人。
就是他嗎?拉赫曼驚歎於休伯利安的年輕。
***
“休,這邊,我們需要去見這裏的主事法赫德長老。”稍作喘息後,莉迪婭大方地對休伯利安說。清清目光從格林希爾線條柔和的臉龐掃過。她真體貼,又知輕重。在這樣的她麵前,我能隻是,他的,普通朋友而已。
格林希爾微笑著點頭對莉迪婭表示回應。在莉迪婭的目光移開後,她鬱悶地呼出一口氣,櫻桃小嘴不悅的撅了撅,纖細的手把休伯利安胳膊挽得更緊些。
該死的天氣,該死的伊西斯,還有,該死的“休”!
惡作劇女王二世有足夠憋屈的理由。她不喜歡莉迪婭管休伯利安叫“休”。她甚至懷疑莉迪婭口中的“我們”是不是包括她。按照她的想法,向伊西斯之王遞交了高斯皇帝的信,又把神器交付到莉迪婭手上,這一趟旅程的任務也就已經完成了。之所以會答應莉迪婭幫忙到底,完全是休兒出於他自己泛濫的同情心,跟她可一點兒關係都沒有。而她會答應並且跟隨而來,至少在表麵上表現得很樂意,則是因為對休兒昨晚所說的那句“我這不是回來了嗎”有著足夠的信心。可是,可是,若說是完全的放心和樂意,卻是不可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