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唯愛(三)(1 / 3)

和之前的十七天一樣,晉見從清晨開始就沒有間斷的跡象。葛裏菲茲心裏有一種想要奪門而逃的衝動。可是他不能。雖然雷納德皇帝還沒有正式宣布他成為皇太子,但長兄賈斯汀死後,他實際上已是帝國皇位的第一順位繼承人了。雷納德皇帝膝下沒有其他的子孫。皇位是他逃避不開的責任。他隻能挺直腰板,認真地聽著晉見人員的說辭,即使不願意,即使聽不懂,也要保持足夠認真和專注的態度。

每天晉見的人員都不同,一直從清晨排到黃昏,葛裏菲茲被要求記住他們的長相、名字、出生於哪個家族、負責什麼事務、屬於哪些利益群體。晚餐後,他還要單獨向父皇就這一整天處理的事務以及心得做一番彙報。大大小小的事情足以將他一整天的時間占得滿滿的,以至於他想抽空去神殿看一眼夏洛特·菲利絲也不能如願,心裏便愈發的苦悶和自責。

坐在接見大廳的偏席上,葛裏菲茲偶爾也會瞥眼看看王座之上自己的父親。叛亂以前,雷納德皇帝明明還過著隔三差五召見幾個權臣,其他時間都悠哉遊哉地喝茶看書打瞌睡這樣的閑暇生活,可叛亂之後他就像換了個人似的,兢兢業業的治理著國家,大小事務都要親自過問,讓臣子們也變得緊張起來。

看來當皇帝也真不是個容易的差事啊!父皇幹嘛不再給我多生幾個哥哥和弟弟?王子殿下很不負責任地在心裏抱怨著。

今天安排在第一位晉見的是財務卿路易·伯朗克公爵。財務卿大人人到晚年,發福得厲害。他披著一件油光的黑色毛皮大衣闊步走進接見大廳,身上的肥肉一顫一顫。葛裏菲茲一開始還以是一頭海象走了進來。似乎是因為被要求晉見的時間太早,來得太匆忙,伯朗克公爵都沒有來得及把自己收拾利落。葛裏菲茲從他敞開的外衣領口看到了睡衣的料子。不過財務卿大人的個人品相雖然不太符合一個大貴族的體統,甚至被某些保守派的貴族們戲稱為“最有錢的鄉巴佬”,但他對於工作的態度卻是一絲不苟,這一點光是由那些從千萬金幣一直細數到銅板的數字報告就足以見得。財務卿大人大聲告誡皇帝,撫恤叛亂中犧牲的貴族、將兵、平民要大筆的金錢,維持各大軍團的戰備值勤需要大筆的金錢,秋收之後從農戶手中收購新糧也需要大筆的金錢,可年度的財政撥款已經嚴重超支了。而在這種情況下,皇帝居然還額外地為皇家魔法學院撥了一筆錢,這是他絕對承受不起的。雷納德皇帝早已習慣了伯朗克公爵這樣的態度,答應讓他再從國庫裏提一筆款五千萬金幣的巨款之後把他打發走了。

第二個晉見的是來自軍務部的一位名叫納威·馬奎爾的中年書記官(注1),據說是剛剛走出去的路易·伯朗克公爵的女婿。他詳細彙報了伊西斯和賀坦德嘉之間的最新戰況。賀坦德嘉軍隊自開戰後首次主動出擊,卻在瑪瑙平原和壁紐斯山遭受慘敗,損失了四萬餘人。好在伊西斯隨後奇襲連丘城的計劃也失敗了,同樣遭到不小的打擊。連丘防線得以暫時保存。但戴克斯特親王覺得有必要提前進入賀坦德嘉與伊西斯作戰。若是等到連丘防線崩潰就為時太晚。這一次雷納德皇帝沒有立刻做出批示,而是謙虛地向列席在一旁的雲之領主歐瑞斯·赫伯公爵征求意見。赫伯公爵認為帝國參與到戰事中的日期能緩則緩,最好還是等到賀坦德嘉主動提出救援的請求再進兵,這樣才能保證師出有名,但還是請求雷納德皇帝給予戴克斯特親王決策權。畢竟處於庫克行省軍營裏的戴克斯特親王對戰局的掌握更透徹。而親王殿下看似粗獷,實則是一位老成的用兵家,必然會在深思熟慮後才做出決定。皇帝陛下對赫伯公爵的意見予以肯定,示意讓納威·馬奎爾把赫伯公爵的原話轉述為正式的公函發給戴克斯特親王。

又聽取了兩位官員的報告之後,雷納德皇帝把上午餘下的時間都留給了曾經的海涯之王培迪·道格拉斯。培迪·道格拉斯一家人半個月前趕到聖弗洛伊丁。雷納德皇帝以極其盛大的晚宴歡迎他們的到來。帝都的大小貴族都在邀請之列。席間,雷納德皇帝隻談美酒佳肴,對海涯意圖謀反一事絕口不提。培迪·道格拉斯也泰然自若地與各位帝國權臣喝酒敘舊。貴族們很容易就判斷出皇帝陛下這是在施以懷柔之策,意圖大事化小,因此也都心照不宣地對道格拉斯家族的人表達友善之意。晚宴結束之後,雷納德皇帝與培迪·道格拉斯有過一次徹夜長歎。談話內容涉及到提高海涯向帝國的納稅稅率、控製海涯的軍隊數量、帝國今後將向海涯派出監察員等。對於培迪主動提出的把爵位和封地都傳給他的二兒子莫雷·道格拉斯的請求,皇帝陛下予以首肯。莫雷是培迪的兩個兒子中個性較軟弱,比較容易控製的一個。雷納德皇帝明白,培迪此舉是在主動示好,並進一步表麵道格拉斯家族已經放棄脫離帝國的念頭

如今的培迪·道格拉斯隻是在名義上保有公爵爵位。皇帝陛下還是賜給他與赫伯公爵地位對等的坐席,語氣也比接見之前那些人時和藹了很多。培迪此次前來是為了邀請雷納德皇帝及葛裏菲茲皇子遊覽他在聖弗洛伊丁城外購置的一處新莊園,另外還帶來了名師設計的新西榭爾別墅的設計圖給皇帝欣賞。他也委婉地表達了晚年想在聖弗洛伊丁定居的意願。雷納德微笑著表示歡迎。葛裏菲茲心裏明白,培迪·道格拉斯這是為了給莫雷更自由的空間,同時進一步換取皇家的信任,而把自己作為人質留在帝都。

列席在一旁的雲之領主當然也聽出了培迪的這番苦心,心中對他的果決表示敬佩之餘,又為自己家族的前途感到深深的憂慮。至此為止,帝國三大世家之中,普雷斯科特家族已經滅亡,道格拉斯也失去了獨立性,隻有赫伯家族依舊挺立。縱然雷納德皇帝對赫伯家族信任有加,但是樹大招風,赫伯家族過高的地位和過於獨立的性質必然會遭到用心險惡之人的排擠和中傷,日後難免不會遭受皇家的猜忌。這樣的尷尬局麵幾乎將成為必然,他卻沒有一點辦法。總不能無緣無故也卸去公爵頭銜,讓出封地吧。那麼從今往後,赫伯家的人做事和說話都要萬分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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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的晉見結束之後,雷納德皇帝留培迪·道格拉斯和歐瑞斯·赫伯公爵共進午餐。葛裏菲茲難得地清閑下來。估摸著三位長輩閑談慢聊一餐午飯也要吃上一兩個小時,他隨口吃了些仆人送到房間的膳食,換上普通的騎士裝,急匆匆地出了門。哪怕遠遠地看一眼也好,他已經忍受不了見不到夏洛特的日子了。

走出寢宮,穿過花園,葛裏菲茲小步跑向皇城邊的馬房,卻在長廊的拐角處與另一個穿著法師長袍行色匆匆的小個子撞了個滿懷。葛裏菲茲人高馬大巋然不動,對方卻是一屁股坐在地上。

“哎呀呀,好痛!”

“對不起!是我沒注意。”王子殿下連忙道歉,並伸手把那人拉起來。與長袍連成一體的帽子脫落後,露出一張年輕卻布滿倦意的臉。

“哎,是你啊,尼爾。慌慌張張的,哪裏像個沉穩的魔法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