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宮廷,已是入夜。西日昌牽我手,步入寢室。室中多擺了張架子,架上掛著一件玄底金章的衣裳,裙角旁精致的刺繡乃西日皇族的族徽,紅日白淚。這族徽我隻在西日昌的祭服上見過一次。
西日昌親手為我換裝,銅鏡裏映出英姿颯爽氣勢逼人的女子,和穿過她的腰摟著的一雙手,強而有力地扣著,托著,纏繞著。
玄光金紋在宮燈下熠熠生輝,如璀璨銀河。
情欲之美,宛如璀璨花開。繾綣浮雲溫煦風徊,四季花放,依然黑紅為主,卻多了星星點點的墨綠、黛青,而底下是廣袤黃土。
穿梭其中,若飛若騰,蝴蝶撲花,莊周曉夢。身子無比渺小,輕靈至極,仿佛風一輕拂,就能卷走。
眷戀花海,若停若癡,意有所隨,不可言傳。猛然一句前朝巾幗警語震響天地:
呸呸!兩個癡蟲,你看國在哪裏?家在哪裏?君在哪裏?父在哪裏?偏是這點花月情恨,割它不斷嗎?
跟著,花重《花間語》那段文字浮現腦海:
花非花,葉非葉,道是花紅不是,道是葉綠不是。紅紅與綠綠,恰似看朱成碧。
當日那段詞還有最後一句在另一頁上,我刻意忽略了,連起來正是:
花非花,葉非葉。
道是花紅不是,道是葉綠不是。
紅紅與綠綠,恰似看朱成碧。
曾記,曾記,人在花下葬骨。
想到此,不禁後心發寒冷汗迭出,摟著我的西日昌立刻感知,他什麼都不說,隻撫我後背。我的一手捏在他背上,指甲嵌入他肌膚,過了很久,我才收手,指甲上隱見血絲。我垂目問:“不疼嗎?”
他依然無語,改了輕拍我背。那意思是睡吧,睡去吧,睡醒了就好了。
然而他輕柔的節拍,更拍亂了我的心。這個男人早就清楚,情愛固然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但卻不是最重要的。世人沒有罪惡感,卻有使命感。他和大杲的無數臣子一樣,為使命感而割舍被認為不重要的情感私欲。他其實並不在乎花骨朵或者盛花,和任何女子合歡對他來說都是一樣的。他的賢臣們無心經營自己的利益,打造盛世強國一統天下才是他們的追求。
為何而情?為何而欲?他待我不同,因我不同。他寄予我厚望,付我他能予的絕大部分。男歡女愛的背後不是男歡女愛,而是如魚得水。這也是真情,它與世間的癡男怨女不同,但也很美。
在情愛上,想得多的女子大多多愁善感,或鑽牛角尖,而想得少的女子相比之下,比較幸福,幾乎不動腦子就跟愛人走,什麼事都交給愛人拿主意。和西日昌這樣的男人相處,想太多很辛苦,不想也未必幸福。
超越情感,也是多思者多慮,少思者少憂。該放當放,糾結不清的始終是自己的執著。
迷糊睡去後,睡醒了果然一身輕鬆。溫暖的晨光傾斜,換了新裝的我氣象一新。
隨西日昌一同出了寢室,出昌華宮一路上我們輕言笑語,論了幾句武學又談了一句胥紅抄書。臨到歧路,他低聲對我道:“辛苦了。”
我一怔,他轉身又一句,“今兒開始,將會更辛苦。”
我一笑,夾著琴盒,往月照宮而去。
琴盒被打開,“永日無言”在月照宮最裏的一間殿堂中黑的絢爛,合著我一身玄衣,相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