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鎮此舉,必有深意。隻是下官愚昧,尚看不出他們的目的之所在。史憲之不過恰逢其會,撞了大運而已,萬不可以此為常例,再貿然開口!”
當時在一幹興致勃勃,打算再多提些要求的朝廷高官麵前,王璞便是如此潑了他們一盆冷水,正好配合錢謙益的動作,算是把溫黨的攻訐徹底打回。不過私底下,錢謙益對於王介山的判斷卻另有想法——他並不認為史可法這一次能輕易過關僅僅是運氣好。就像自己,人人都說自己的成功隻是運氣好,可世上當真有這麼多好運氣?
錢謙益雖然號稱東林魁首,畢竟隻是個文人,手下沒什麼密探之類。但因為之前安排到瓊州呂宋那邊接受培訓的官員幾乎全都是出自東林一脈,不少是他的門生,他便也經常能收到有關那邊的消息。其中,不止一個人向他提起過:瓊州短毛似乎總對史憲之表現一種特別的禮貌,甚至可以說達到了敬重的地步。
盡管短毛似乎並不想公開承認這一點,但文人在這方麵總是非常敏銳的。他們完全可以從日常的接觸和培訓中,感受到那些短毛對待史憲之的態度和對待其他人的不同之處。甚至就連短毛中最驕傲,或者是對大明朝最無好感的那些人——他們大都聚集在臨高,但偶爾也會來瓊州府,而且多半也住在那座“招待所”苑囿之中——在碰到史憲之以後,居然也會主動朝他點點頭,打個招呼。
而更古怪的這種尊重僅僅存在於那些“真髡”中間,那些本地投效短毛的人員就沒這種差別,參加培訓的官員們內部曾就此討論過多次,但就連史憲之本人都不知道緣由。
不過除了禮貌以外,短毛倒也沒給史憲之什麼特殊待遇,各方麵供給和教導都還是一視同仁的,故而這種現象也沒引起太多人注意,那些寫信回來的門人弟子,也隻是將其作為某種趣聞,順帶著提一筆罷了。
可對於正關注著這方麵的錢謙益而言,他可不這麼想——僅僅是在言語上客氣些?沒給什麼實質性好處?嘿嘿,年輕人還是太嫩啊——這不,才沒過多久,史憲之的“好運氣”就來了吧,他相信如果換個人提出這種要求,短毛那邊就絕不會這麼好說話了。
不久之後,在和陳濤的一次交談中,對方無意中漏出的一句口風則更讓他確信了這一點:當時錢謙益故意就此次史憲之的“冒失行為”向瓊鎮諸君表示歉意。但陳濤在表示咱們不介意的同時,卻又隨口笑道:
“這既然是史可法的要求,那總得給他個麵子。”
當時錢謙益麵上不顯,心裏卻不禁翻江倒海起來——史憲之何等人?或者說,短毛覺得史憲之是何等人?為了他的麵子,居然當真願意拿出來一條巨艦?恐怕就連徐子先,孫愷陽之輩,在短毛那兒也沒這麼大的“麵子”吧!
故此錢謙益現在愈發的堅信:短毛總體上對大明朝還是比較友善的,而他們對其中的一些人則更加友善。他並不奢望所有派去短毛那裏任職的人都能有史憲之這樣巨大的“麵子”,可隻要是這方麵苗頭跡象的,那就盡量塞過去吧。
——對瞿式耜的安排便是這種思想的體現:他先刻意把瞿式耜的名字在陳濤麵前提起了幾次,一開始對方沒什麼反應。還讓錢謙益頗為失望,心說看來起田是沒這份運氣了。但突然有一天,陳濤對他的話題不再是無動於衷,而是能夠接得上口了。而更妙的是:他評論起瞿式耜時的語氣,觀點,正帶著那種令錢謙益覺得不可思議的“人物傳記”味道。
——他們對瞿起田果然是有所了解的!而且從陳濤的表現看,對其評價還不低,屬於相當正麵的那種。
在確認了這一點之後,接下來就好辦多了:錢謙益立馬開始為自己的鐵杆謀取一個他所能想到的最好位置:東寧府,或者說是整個台灣島。短毛軍派駐在那邊的據說是瓊鎮第一悍將,一個叫王海陽的小夥兒。當初招安時他對這個小夥子就有印象:非但全程都抱著手臂站在旁邊看熱鬧,後來甚至都不屑於接受白送的舉人功名!僅此二事,此人對大明朝的態度便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