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過門幾年,卻也沒什麼動靜,一時間人們都說是他畢老爺自己不行。族裏都打算要給他安排過繼了,但李氏卻不是那等甘心受人擺布的軟弱女子,一方麵應付著畢氏族人,一方麵卻又暗暗找了有“宜男之相”的女人送入老爺房中。如此努力年餘,還真見到了成效——在畢自嚴四十七歲時,他才終於得了長男畢際壯,此後又過了足足七八年,長女畢際真和次子畢際有相繼出生,再過九年,也就是去年,到老頭子六十四歲時,居然又得了三子畢際孚。
雖然遲了點,好歹也算是有兒有女了,隻是一般人家所謂的“愛孫不愛子”在畢自嚴這裏便不成立了——他的大兒子今年才十八,雖然名為“畢際壯”,身體卻很單薄瘦弱,此時在燈光下照著都顯得搖搖欲墜,畢自嚴一向對他最是愛惜,問了幾句身體,便連忙叫回去休息,惟恐吹了風,著了涼。
此後又打發走了其他“閑雜人等”,最後屋子裏隻剩下一位二夫人李氏陪伴在側。李氏今年四十來歲,正是身體康健的時候。性格也十分的精明強幹。前些日子畢自嚴下獄,兒子不頂用,多虧了李氏竭力周旋方才保住家宅平安。如今畢家內宅全靠她在坐鎮,上下人等皆十分服氣,就連畢自嚴也將她看作真正的賢內助,家中一應事務都與她商量——今晚特地回來,正是為此。
費了一些功夫,畢自嚴把他打算將女兒際真送去海南,先接受髡人幾年“中學教育”,然後幹脆拜個短毛女為師的計劃告知了李氏——但僅僅隻是告知而已。在這種事情上他作為一家之主享有絕對的權利,所以下午才直接和朱月月敲定,晚上專門回來通知一聲,已經算是非常照顧李氏的情緒了。
李氏果然沒什麼反對的餘地,隻是在聽到要在南邊待上足足六年時,方才抬起頭來,小心翼翼道:
“老爺親自費心安排,自是極好的。隻是妾身擔心……真兒再過幾年便要及笄了,如今的習俗老爺也知道,十二三就有人相看了。若是真兒一去南邊那麼多年,會不會耽誤了她的親事?”
畢自嚴這幾個兒女中,兒子全是由三夫人吳氏所生——李氏找的這個“宜男之相”還真準。不過和許多封建家庭一樣,這幾個兒子都養在了李氏的名下——李氏對外十分精明,對內自然也不會掉以輕心。畢家大夫人胡氏跟畢自嚴年紀相若,如今早過了六十,在家中的老封君地位無可動搖。又自覺在子嗣這件事上愧對老爺,根本沒心思跟李氏爭,每日無非吃齋念佛而已。而那吳氏本就是李氏自己找來的,身契家人什麼都捏在二夫人手中,直到連生了好幾個孩子以後,才給了個正經名份算是褒獎。畢自嚴對她談不上什麼感情,自然也不會為她去跟李氏爭執。
既然三個兒子都非親生,李氏平時也就沒什麼偏向。可唯獨女兒畢際真,卻真正是李氏自己生的,而且這女孩兒聰慧酷似其父,機敏又深肖其母,要說天賦絕對比她哥哥弟弟都要強得多,夫妻兩個都是愛若珍寶。
故此這時候明知道老爺已經做出了決定,李氏卻還是壯著膽子提出了異議。然而畢自嚴又何嚐不愛自己的女兒?聽到李氏的話,他卻嗬嗬笑起來:
“是啊,十二三便要相看,十四五定親,待到及笄之後,差不多就要出閣……嫁了個不知好壞的男人,從此一心指望他能上進。真上進了呢,又要擔心他把心思移到別人身上……就算是真正運氣好,碰到一個有能耐,能上進,還一心一意的良人,卻還要操心他的子嗣……若是子嗣不豐,哪怕有山盟海誓,也不得不親自為他挑選妾室……”
“老爺!”
李氏顯然聽出了畢自嚴話語中的自嘲之意,頗有些不愉快的輕輕呼了一聲,後者頓時醒悟過來,笑著拍了拍李氏的手,表示歉意:
“嗬嗬,一時間有些忘形了。阿瑤啊,你要相信,我對真兒的愛惜之情,和你並無二致。我們的真兒是那麼聰明,那麼的與眾不同,我不想讓她也走這條路。”
被畢自嚴真摯的情感所打動,李氏也輕輕嗚咽起來:
“妾身又何嚐不想真兒過的更好。可是,老爺,世間女子,從來都隻能走這條路啊!”
“不,阿瑤,也許以前是這樣,可這一回,我看見了另一條路,女人還有另外一種活法!”
畢自嚴兩眼放光,自信笑道:
“這條路便是在瓊海鎮,在髡人那邊……‘男女平等’,他們還真不是說著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