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二 京師(中)(2 / 2)

所以孫元化對於前方戰事極度關注,他是知道叛軍虛實的,尤其是自己親手締造出的那些火器,在大明軍中絕對名列前茅,就是京師三大營之中的神機營也有所不及。山東一帶的朝廷官軍屢屢戰敗,在他看來乃是理所當然……登州軍本就是山東戰力第一,否則也不會千裏迢迢派往遼東助戰去了。

隻可惜當初苦心練成的火器營如今卻反而成為自己的催命符,他們打得越好自己的性命就越是危險,每每想起這一點,孫元化就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前些日子,當登州府城首先被收複的消息傳來時,孫元化幾乎不敢置信。他自認對當代火器的性能了如指掌,於登州府的防禦也極有自信,當初若非信錯了人,叛軍圍上幾年也休想攻克自己經營的府城……用火器攻城確實很占優勢,但守城一方的優勢更大。南方來的部隊?用的火器多半是出自西洋紅夷之手,紅夷火器比大明的先進一些,但也不至於到天差地別的地步。作為大明朝最為了解火器的專家,孫元化在作登州城防建設時已經考慮到遭遇火炮攻城的可能,也有西洋人幫忙設計,就算對手有紅夷大炮,也不可能在幾天之內破城。

不過現在,等到登萊叛軍全滅的消息再度傳來時,已經由不得他不信了。他自從進了天牢以後沒少吃苦頭——所有人把登萊之亂的罪責歸到他頭上。先前有刑部和兵部官員前來掬問叛亂詳情時,竟然不顧文官之間的默契體麵而對他用了刑罰。甚至連這裏的獄卒也欺負他,雖然不敢擅自上私刑,但平時待遇也糟糕到極點。

但最近幾天情況卻明顯好了起來,家裏人的飯菜也能送得進來了。孫元化估摸著可能是前方形勢好轉。當然以他所熟悉的明軍效率,沒有三五個月打不完仗的——光那些吃軍需的文官自己就要拖上一段時間,否則他們怎麼撈錢?

卻不料今日忽然聽到消息,說這仗居然已經打完了!孫元化心中一時愕然,又聽那些獄卒說什麼火龍燒天,他是不相信什麼火龍的。知道必定屬於某種火器,隻不知道何等火器能達成那麼大的效果?

“神火飛鴿?還是百虎齊奔一窩蜂……都不象,那些東西燒不了城。莫非是西洋人的火器?可從沒聽弗朗哥神父他們說起過有這類東西啊……”

孫元化情不自禁又開始考慮他的專業愛好——他作為一名工程師可要比作巡撫合格多了。想到短毛那些神奇的火器,禁不住心生向往,想著要能去看看就好了。

正在出神時,忽然感覺前方拐角處燈火亮了不少,有獄卒開了外監門走進這條甬道,緊接著,一個破鑼嗓子在他的監室門口叫起來:

“孫元化,有人來探你了。”

孫元化一驚,這天牢大獄可不是隨便能進來探視的地方,更何況以他現在的名聲之臭,就是從前故交也早就避之唯恐不及,誰還會來探望?

慢慢抬起頭來,還沒看到麵前那人的臉,先見到他胸前一枚銀亮亮的十字架。孫元化心頭猛然一跳——他自己以前也總是帶一個的。待對方緩緩摘下頭上罩帽,露出一張蒼老麵容及滿頭白發,孫元化撲通一聲跪倒,號啕大哭起來:

“恩師!弟子昏庸,犯下大錯,實在無顏再見恩師哪!”

——來人正是徐光啟,就在這年的六月間徐光啟剛剛以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入閣,正是需要避嫌的時候。此時卻來探望他,可見老人的一片心意。

徐光啟這年已經七十歲,身體也很不好,走路顫巍巍的。好在他的身份尊貴,旁邊早有獄卒搬來春凳請老人家坐下。孫元化依舊在痛哭不已,徐光啟看著這個可算繼承了他衣缽的弟子,搖搖頭:

“初陽哪,當年我就說過,你的性子不適合作官……唉,不談這些了。我這次過來,隻為叫你放心——和周首輔,韓尚書那邊都已經說定,大辟之刑是不會有了,當然充軍流放肯定還是免不了。好在,充軍的地方已經給定下來了。”

孫元化愕然抬頭,老師的口氣中似乎帶著點其它意思。

“充軍何處?”

他心中已經隱隱有點覺察,而隨後徐光啟的回答則證實了他的猜測:

“海南,瓊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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