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二 一個明朝小知識分子的心路曆程(2 / 2)

平心而論,從頭到尾那些泥腿子並沒有絲毫對李大師爺不敬的行為。後來那張老頭子還專門向他道歉,說娃子們沒站起來向他問好是因為不敢分心。可這些人也在算數這個事實本身就已經讓李師爺感到了莫大侮辱。每從他們口中報出一個數目字,就好像一記響亮無比的耳光抽打在他李長遷的臉上。

氣昏了頭的李大師爺最終做了一件令他終身後悔的蠢事——他居然主動提出要和這些泥腿子比賽算術!

盡管那些泥腿子誠惶誠恐的一再表示自己絕不敢和老爺比試,但已經鑽入牛角尖,甚至覺得這是那些短毛故意安排來羞辱他的李長遷師爺卻不依不饒,一定要較出個高下。題目也是現成的——李師爺把當年臨高的稅賦數字拿出來讓他們彙總。他相信那些短毛再怎麼神奇,也不可能提前預知道這組數據,因為這是他昨天晚上才剛剛熬夜算出來的。

那幫泥腿子終究還是不敢違逆他,商議片刻之後便又用草棍兒在地上劃拉開了。片刻之後,當他們誠惶誠恐拿著一組數據報到李長遷麵前時,這位素來自傲的大師爺隻感到天旋地轉,差點沒把一口心頭熱血都噴出去。

天底下那麼多數字,可這些人報給他的數據為什麼偏偏就和他費了好幾天功夫,累白了幾十根頭發,到昨晚才得出的數目字一模一樣!

幸好,那些泥腿兒並沒有把這看成是比試,他們以為李師爺這是在考校他們,所以從頭至尾一直恭恭敬敬的。這也是李長遷沒有馬上去找根繩子學上司那樣去上吊的唯一原因。

麵對他的詢問,這些人也非常老實,一下子就把教授他們數術的那位小郭先生給抖出來了。李長遷暗自打個哆嗦——那位小郭先生他也見過,二十來歲的毛頭小夥子,嘴上一根胡須都沒,平日裏說話做事看起來也不太靠譜,根本就是一小毛娃子,居然還有這本事?

可要說他是什麼大才,似乎又不象,那夥短毛內部好像也根本沒把他當回事。很明顯,這位小郭先生掌握的本領在那些短毛眼裏根本就算不上什麼。

李長遷之所以不在乎背上“通匪”的壞名聲,刻意去和這些人結交,一方麵是因為讀書人的好奇心使然,另一方麵,也隱約有一份想要探聽這些人虛實的念頭。他一直認為這群人中間有老有少,不可能每一個人的口風都象那位李老先生那麼緊,總能探聽出一些內幕的。

結果,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位師爺是如願以償了——最近這段時間他確實了解到許許多多的新知識。但如願以償的過了頭也不是好事——與他事先料想的完全相反,這些短毛們其實根本不在乎他的探聽,反而很樂意向他展示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技術和學識。這邊問一個小問題,那邊經常能滔滔不絕回答半個時辰,期間天文地理無所不包,聽的李長遷是頭昏眼花,而真正能理解的卻不多。

一開始,李師爺每天晚上回到家中後,還堅持把今天探聽到新消息新名詞摹寫下來。但十來天之後他就不得不放棄了這種計劃,因為每天都會聽到大量新鮮詞語和事情,根本都記不住,就算是記得的一小部分,真要用毛筆一一錄到紙上,那他就別想睡覺了。

最後,李師爺隻能在自己那本“長遷實錄”上做了如下記載:

“……其物巧奪天工,其人深不可測。今日方知天下之大,悲乎,幸夫。”

此後李師爺也幹脆徹底不要臉麵了,他天天晚上和那群泥腿子擠在一起聽那位小郭先生上課,也不再用毛筆,而是學那些短毛一樣用起了炭筆與鵝毛蘸水筆。連紙張都厚著臉皮去找短毛們領——家裏那些軟皺皺的宣紙實在不適合硬筆書寫,象短毛們那樣用來擦屁股似乎是更好的用途。

穿越眾們並不知道——他們的飽和信息轟炸對某個明朝小知識分子竟然造成了如此巨大的影響,相比之下他們更關注縣太爺程葉高的動向,因為這位縣太爺是他們跟明政府接觸的唯一的一條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