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城與尋常城池並無太多不同,商賈旅人,屋舍店門,似乎除了更繁華了些以外,也沒什麼奇異之處。
但是,在雲中漫步,乃是羽城行人的特權,即便隻是看著那些從腳下浮掠而過的片片雪白,都不由得讓人心生快慰,更不必說那翻湧舞動的雲海,直叫人陷入置身仙境的錯覺。
可踱步於這絕世美景中的人,也並非全是怡然自得,麵色陰沉乃至苦澀的,也不在少數,比如現在於路中四處張望,但卻滿麵困惑,一看就心事重重的柳三歧。
當然,這樣一名少年,即便在街道上自言自語,也不會有人在意。
“柳正這家夥,人呢?”
柳三歧四處視線在街道上四處瞟動,似有些不耐地說道,但那四處張望的目光中,卻總有些空洞,或者說,心不在焉。
“對了,你為啥能學我聲音學這麼像啊?”
突然,柳三歧像是隨口問了一句,但從眉眼中明顯能看出他麵部些許的不自然與緊繃。
“隻是一點小技巧,用靈力擠壓喉嚨和聲帶即可。”
青往平靜的回答在柳三歧耳畔緩緩響起,但其中卻有些無奈。
“哦哦…是嘛…”
柳三歧露出一副恍然之色,但眉頭卻輕微皺起,不知在思索些什麼,還不自然地舉起一手撓了撓頭,像很是苦惱一般感歎了一句:
“他們倆人呢…”
“主人…”
青往再看不下去了,此刻忍不住出口道:
“那是無奈之舉,而且…是您自己要求的…”
他哪怕隻是聽語氣都能知曉柳三歧此刻在想些什麼,見對方這遮遮掩掩,想問又不敢問的模樣,實在讓他有些別扭。
“我…”
柳三歧見小心思被拆穿,突然緘口結舌,隻若被掐住了喉嚨。
“我…我知道啊?我又沒說這個…”
少許,柳三歧語氣微弱了不少,似有些心虛。
“我隻是…我隻是…”
…
“如果不能瞞他……那若是他看不到我的嘴,然後我說實話說小聲點,你再學我說話是不是就能騙過他了?”
…
回到約莫半柱香前,柳三歧本以為隻要背過身,遮蔽麵目,讓青往模仿自己的聲音蓋過自己細聲道出的真相,便可以騙過禕不語,可對方身負戒律多年,怎麼可能想不到這種簡單的伎倆,而事實也是如此,柳三歧不過片刻就被識破。
…
“可以倒是可以,不過那人不簡單,要想好備用之法。”
…
當然,青往最初就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雖然驚訝於柳三歧年紀輕輕就能想到這種騙術,但也心知瞞不過對方,於是預留了應對之法,禕不語對他而言雖然有些棘手,但也隻是“有些”而已。
…
“若被識破,隻需屬下來將他們三人記憶抹去便足矣。”
…
可真正讓青往沒想到的,是柳三歧在聽到自己說要抹去禕不語等人記憶之時,作出的選擇。
…
“嗯…這樣嗎…欸!若是你先封鎖我在山裏的記憶,我根本不記得這回事兒,也不算瞞他,對吧?”
…
可青往照柳三歧之意這麼做了,也順利的騙過了三人,但當柳三歧親身體會過被青往抹去記憶的感覺後,便再不能忘卻。
柳三歧此時又皺起眉,似回憶起了當時的種種。
被抹去記憶的感覺,確切而言,不是感覺,而是…根本沒有任何感覺。
柳三歧察覺不出絲毫不對勁,一切都是那麼自然,而這,便成了柳三歧此時心底那份恐懼的根源。
他駐足在街道的中央,周遭的一切喧鬧此時都仿佛與他隔絕,他視線依然四處瞟動,似在找尋著什麼,隻是那空洞的目光中,再容不下其他。
此時的柳三歧看到的,不是溯羽城繁華的街道,不是腳下浮動的雲彩,不是來往絡繹不絕的行人,如今還停留在他腦中的,隻有在那紫金舟船內,錢生乾回首露出的…那滿是畏懼的臉。
當然,還有那句話…
…
“恕我直言,我連現在是真是假,都已然…分辨不清了……”
…
“主人!”
青往一聲厲喝將柳三歧拉回了現實,柳三歧如夢初醒一般看向周遭,不規律地喘息著,目中還殘存著一縷驚恐。
“屬下可以…立下道誓…”
青往這斷續的兩言,如天雷一般在柳三歧腦中炸響,其中那份無奈與苦澀,如一把尖刀深深刺入了柳三歧的心中,直讓他覺得難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