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城把它的居民和日常事件分離開來的特點,或許對他們隻有傷害。想象一下,如果他們生活在其他地方,當門楣倒下來時,你就會聽到聲音;有州長路過時,不管怎樣都可看到他的帽子,那他們將更加健康快樂。
我倒不是在這一點上給紐約辯護。很大一部分人來這兒或許隻是為了躲避現實,而不是直麵現實。無論怎麼說,紐約所賦予人們的是一種罕見的禮物。我相信這種東西會積極地促進紐約人的創造力——之所以稱為創造,從一定角度上來說,隻不過是把大大小小讓人分心的事扔在一邊。
雖然紐約常給人一種被遺棄的感覺,但它很少飽?滄桑或麵如死灰。你僅僅需要把家挪動10個街區,或花掉5美元,就會有一種恢複活力的感覺。許多情緒低落、精神恍惚的人都把這個城市的巨大活力當成自己的精神支柱和發展動力。在這個國家,隻有天氣的變化,或者郵箱裏新到的信件,會讓人精神為之一振,其他事物都引不起人們的興趣。但紐約魅力四射。我認為,雖然很多人到這兒來是由於精力旺盛(這使他們與家鄉的小鎮截然不同),可還有一些人是因為精神貧乏才來,他們在紐約找到了一種保護,一種精神上的替代。
我認為紐約可以概略地分為三種類型。第一個紐約是那些土生土長的人眼裏的紐約。這些人認可並自然地正視紐約的所有事物,包括它的遼闊和吵鬧。第二個紐約是手拿月票、反複奔波的上班族眼裏的紐約。這些人把紐約看成是一台日出工作、日落休息的機器。第三個紐約是那些來此懷揣夢想的異鄉客眼裏的紐約。在上述三個鮮明的城市形象中,最後一個最偉大,因為它擁有一個目標,堪稱終極之城。恰恰是這第三種形象,醞釀了紐約繽紛絢爛的氣質、高貴的風度、藝術的璀璨及其獨一無二的成就。匆忙的上班族使這個城市高速發展,本地的人們在這裏哺育後代,但那些外來的異鄉客給予它激情。無論是為了逃離左鄰右舍的侮辱而到密西西比河畔耕種建村的意大利農民,還是箱底放著一份手稿、胸中卻暗藏痛苦的來自玉米地帶的男孩,這都沒有什麼區別,他們每一個人都以冒險家新鮮的目光關注紐約,所發出的光和熱甚至使聯合愛迪生公司都相形見絀。
匆忙的上班族是最獨特的一個群體。他們所居住的郊區根本談不上有活力,不過是下班後回來休息的地方。一個住在馬莫內克或小內克或提內克的人,卻在紐約上班。在他眼中,他熟悉的隻有火車和公共汽車的出發、到達時間和吃便餐途?的那條小路;而對於這個城市的其他事物,他差不多是一概不知。他整日埋頭工作,幾乎沒有一次在夕陽下漫遊,偶爾站在公園的瞭望塔旁,看防禦用的堡壘在池塘邊高高聳立,注視男孩們在岸邊釣魚,看女孩們在岩石旁隨心所欲地躺著。他與悠閑一派根本沾不上邊,在這座城市,一次也沒有注意到真正的驚喜,因為他心中隻有工作。他在曼哈頓金錢遍地的河裏垂過釣,收獲過錢幣,卻一次也沒有聆聽過它的呼吸,沒有在它的清晨醒來、在它的夜晚睡下。每個工作日的早晨,大概有40萬男男女女,從地鐵和隧道裏擠出來,來到這片島嶼。
他們中很少有人曾在公共圖書館安靜的閱覽室裏,享受過一個悠閑的下午。圖書館運書的電梯(如同一部水車)不斷地上上下下,把書運送到流動架上。他們在包厘街上幫人看管火爐,爐膛裏的火苗在溫度隻有零度的冬夜裏劈裏啪啦地響。他們也可能在金融區中心工作,卻從未見過洛克菲勒中心富麗堂皇的花卉樹木。在那兒,一到風景優美的春天清晨,黃水仙、麝香蘭屬植物和白樺樹都整理得整整齊齊,還有各色旗幟ó風飄擺。他們也可能在市中心的辦公室裏工作,一年又一年,卻從未見過防波堤外麵的總督島。這樣的上班族隻要離開人世,人生的日程表上會留有一串長長的印記,可他卻不是一個流浪者。即便和那些飼養草?犬鼠的村民相比,他的登場和謝幕離開要多幾分曲折。他最終埋葬在東河河底的汙泥裏,變成一朵浪花靜靜地拍打大橋。僅僅長島鐵路一家公司去年就運送了四千萬這樣的上班族,但其中很多是反複往來的人。
紐約的奇妙之處還在於,有時候城裏的居民反而比匆忙的上班族走得更遠。歐文·柏林當年從郊區東部的雪莉街來到市中心的一幢公寓,走的是一條普通的小路,兩者間的距離不過三四英裏,但他如同繞地球走了三圈。
紐約,一直以來都是人們眼中天堂與地獄並存的地方。活力四射的它,不愧是一座夢想之城,卻不是一座宜居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