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林和黑格爾是青年時代的好友,杜賓根神學院的同窗。後來兩人分道揚鑣。現在,黑格爾已在十年前去世,謝林卻以曾經是黑格爾的知音和密友的身份,對黑格爾大加攻擊,對黑格爾體係作出死刑判決。謝林說:黑格爾根本沒有自己的體係,他隻不過是從我的思想中拾取殘羹剩飯以勉強維持其生存而已;在我研究高尚的部分即實證哲學的時候,他卻沉湎於不高尚的部分即否定哲學;由於我無暇顧及,他便承擔起完成和整理否定哲學的工作,並且因為我竟托付他做這件事而感到無限榮幸;他畢竟在偉大思想家的行列中還占有一席地位……盡管如此,他仍然一無所獲,因為他妄圖把半個哲學變成一個完整的哲學。謝林不僅攻擊黑格爾,而且歪曲了19世紀以來德國哲學的發展。他首先把黑格爾、甘斯、費爾巴哈、施特勞斯、盧格和《德國年鑒》全都說成是依附於他的,然後用一種僅僅有利於他自己的誇張手法把這個時期德國哲學的發展描繪成精神的自我放縱,充滿誤解的珍品,一連串無益的謬誤。
謝林對黑格爾的卑劣態度,激起恩格斯的憤慨。恩格斯指出,黑格爾是一個獨立的、勇敢的思想家。他不僅在顯示自己是天才的那個領域裏,而且在沒有顯示出自己是天才的那些領域裏,都超越了自己的時代。他雖然已經離開人世,卻比任何時候都更有生氣地活在他的學生中間。他所創立的學說,在他逝世後得到更廣泛的傳播,更為人們所理解,推動著人們去認真探討一切既同科學也同實踐有關的迫切問題。謝林對黑格爾的侮辱,迎合了反動派的政治需要,並通過犧牲朋友來抬高自己的身價。這種卑劣的利己主義決不能原諒。謝林為此目的而歪曲19世紀以來德國哲學的全部發展,更加令人難以容忍。“如果謝林要求我們這個世紀把從事勞動和創造性活動的四十年,把犧牲了最珍貴的利益和最神聖的傳統而進行思考的四十年當做白費時光和錯誤傾向一筆勾銷,而這樣做隻不過是為了表明謝林並沒有虛度這四十年,那麼這就未免做得太過分了。如果謝林把黑格爾歸入偉大思想家的行列,恰恰是他實質上要借此把黑格爾排除於這個行列之外,把他看做自己的創造物、自己的仆役,這聽起來就不隻是一種諷刺了。最後,如果謝林把凡是經他認可的黑格爾的東西,都說成是自己的財產,甚至說成是自己的血肉之血肉,這豈不是一種思想貪婪,豈不是一種卑劣行為——對這種人所共知的低級趣味怎麼說好呢?”[63]
第二,恩格斯指出,普魯士王朝抬出謝林這位哲學界的救世主來擔負最終鏟除黑格爾哲學、降伏青年黑格爾派的任務,是完全失敗了。
當謝林以救世主身份登上柏林大學第六講堂那個裝潢蹩腳的木頭寶座時,反動派對他寄予多大希望!當他一本正經地宣告對基督的信仰業績和啟示奇跡時,反動派營壘裏報以多麼熱烈的喝彩聲!甚至有人揚言,預料在1842年複活節以前,黑格爾主義將崩潰,無神論者和非基督教徒將統統死光。但結果怎樣呢?謝林是否已經擊中目標?在謝林的啟示哲學麵前,整個黑格爾體係的大廈是否已經付之一炬?黑格爾主義者是否忙著搶救一切還能搶救的東西?沒有!這樣的事情根本沒有發生。墮落為基督哲學家的謝林,已經喪失了昔日的勇氣和帕拉斯類型的光輝思想,“除了想象以外沒有任何能力,除了虛榮以外沒有任何力量,除了鴉片以外沒有任何刺激劑,除了容易激動的女性感受力以外沒有任何器官了。”[64]謝林已經力不從心。他不僅不能鏟除黑格爾哲學,而且使黑格爾哲學更有生氣。同反動派的願望相反,“黑格爾哲學仍然活在講壇上、文獻中,活在青年中間。它知道,迄今為止對它的一切攻擊,無損於它的一根毫毛,它鎮定自若地繼續沿著自己內在發展的道路前進。它的敵人日益憤怒和加緊活動,這就證明,它對國民的影響正在迅速增長,而謝林則使幾乎所有的聽眾都感到不滿意。”[65]
第三,恩格斯指出,“當黑格爾的思想創造能力表現得越來越充沛旺盛、生氣勃勃和活躍主動時,謝林……已陷入筋疲力盡的狀態。”[66]
作為德國古典哲學的代表人物,謝林早年在哲學領域裏曾經名噪一時。他在自然哲學中提出自然界辯證統一的原則和對立鬥爭的思想;在曆史哲學中對封建專製製度作了一定的批判,指出“這種製度的景象實在最卑鄙而令人憤慨,在這種製度下,占統治地位的不是法律,而是組織者的意誌和專製……所有這一切都不能不激起那種把法視為神聖的人的義憤”[67]。但這種觀點已成過去。晚年時,他沉浸在神話和神智學的幻境中,認為世界以上帝為來源,又以上帝為歸宿,主張把信仰和知識、哲學和啟示結合起來,力圖使哲學成為神學的婢女。事實證明,三十年來他不僅沒有隨著時代前進,而且在科學和政治上都倒退了。這個在柏林大學宣講啟示哲學的老朽的謝林,同他年輕時代的形象判若兩人。他早已喪失了昔日的勇氣、雄辯和光輝思想,隻好借助魔法從不可追溯的存在的無底深淵把上帝召喚出來,然後隨意創造出一個虛無縹緲的世界。他成了地地道道的基督哲學家。曆史是多麼無情。誰能預見,當年曾與黑格爾共同戰鬥的謝林,現在竟然“背起自己的十字架跟隨基督”![68]前後不連貫的觀點,隨心所欲的理論,武斷的見解,東拉西扯、雜亂無章和漏洞百出的語言,構成了謝林體係的大廈。聽完謝林的講演,人們隻能感到惋惜。曾經在他思潮起伏的頭腦中產生過的光輝思想消失了,曾經在他身上燃燒著的青春之火熄滅了,正在發酵的葡萄汁還沒來得及釀成醇厚的葡萄酒就變成了酸醋,“這艘具有大無畏氣概的、愉快地破浪前進的海船調轉了船頭,駛進了信仰的淺水港,它的龍骨猛地紮入沙土,到現在還擱淺在那裏。它現在就待在那兒,沒有人能認為這破舊的殘骸就是當年那艘船旗飄揚、滿風鼓帆地在海上行駛的海船。船帆早已化為灰燼,桅杆也已折斷,海浪湧迸裂開的大縫,龍骨日複一日地在沙土中越陷越深。”[69]這就是謝林在柏林大學的講演留給人們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