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錘從左光輝屋裏出來,就先去了服務台,他要給劉美玉另外安排了一個房間。服務員卻說已經安排好了,就安排在林書記的隔壁,那樣照顧起來也可方便些。再一打聽,原來這一切都是武大隊長在電話中安排的。對這樣的安排,劉美玉當然挺滿意。
晚飯後,劉美玉見待著也沒啥事,就要給他檢查傷口,她小心地摘掉軍帽,雖然上午剛換過藥,可坐著大卡車在鄉間土路上顛簸一天,白色的綁帶快成土色了,頭上的那個腫塊一點也沒小。劉美玉小心地用藥棉清洗了傷口,並重新塗抹藥膏、包紮傷口,末了還不忘叮囑林大錘服藥。這時服務員送來了隔壁房間的鑰匙。服務員走後,劉美玉把門關好,這時電話鈴聲響起。
林大錘拿起電話,那頭傳來洪專員清晰的聲音:“大錘同誌,鑒於郝前進、王金龍兩位副大隊長都已犧牲,為了便於墾荒大隊的工作,經過行署研究決定,聘請莊誌浩同誌為墾荒大隊總顧問,任命張猛同誌和劉美玉同誌為副大隊長。”
林大錘感到突然:“什麼,任命劉美玉同誌為墾荒大隊副大隊長?”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讓劉美玉一陣驚喜,可是,林大錘卻說道:“她不行,她隻是一名普通的開荒隊員。”
劉美玉氣呼呼地指著林大錘:“你--”
話筒的那頭又傳來洪濤爽朗的笑聲:“你呀,怪不得金曉燕和劉美玉要告你的狀呢,你太輕視女同誌了,這樣可不行啊!”
洪濤的話讓劉美玉有些得意,林大錘卻不以為然。竟然反問道:“她們告我?你別信她倆的,她才參加了幾天革命啊?”
站在邊上的劉美玉一聽這話,氣得瞪圓了眼珠望著正在打電話的林大錘。
接下來洪濤的話音顯得很嚴肅:“看來,你輕視女同誌的毛病還很嚴重啊。你們出發到龍脈的那天早晨,我介紹過她們倆的情況,也許當時你根本沒聽進腦子裏去,再給你說一遍:經組織正式了解,劉美玉同誌在奉天大學二年級時就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是該校學生會主席,組織學生抗日宣傳,又是主動報名參加土改工作的優秀隊員,她參加革命熱情高,講政策,有覺悟,在革命隊伍中成長迅速。尤其是在這次參加攻取地塞糧庫的戰鬥中,表現得英勇頑強,立下了大功。並且她在大學裏學的就是農業栽培,應該說,對於辦農場她實在是個難得的人才啊!……”
劉美玉又重新用得意的神態望著林大錘。
林大錘愣住了:“這些,我怎麼全不知道呀?”他想起來了,那天洪專員當著全團戰士批評自己拿鞭子抽人的事,當時臊得恨不得鑽地洞,所以洪專員介紹她倆的情況,確實一句也沒聽進去。
“要不,我說你官僚呢,另外,我還得批評你自作主張的毛病,你收了六百多個闖關東的移民,怎麼事先也不和我打個招呼?……”
“洪專員,這事是我不對,我檢討--”
“不過,好在你能把他們都安置好了,現在人心穩定,人氣高漲,到明年這時候,我可就要向你要糧食了。”
劉美玉聽了半天,有點氣不公平,“批評就是批評嘛,幹嘛又好在呀。”劉美玉自顧自嘀咕著。
林大錘瞪了劉美玉一眼,“你小聲點。”
電話那頭又傳來洪濤的笑聲,“喲,我怎麼聽著像劉美玉就在你房間啊?”林大錘不置可否,望了望劉美玉,隻聽洪濤繼續講道:“好呀,好事兒。”林大錘在慌亂之中趕忙用手去捂住話筒,可說話聲依然從手指縫中傳出,“小土豆都跟我說了,這兵荒馬亂,又鬧著饑荒,也不能怪那個艾小鳳。”
林大錘忙對著話筒地說:“洪專員,你聽我說,不是那麼回事……”
“哈哈,我不聽了,別不好意思嘛!你們好好談吧,可有一條,就是不能誤了大事。”那頭在笑聲中把電話掛斷了。
林大錘放下電話,惱怒地對劉美玉說:“你走吧,快走,以後天黑了就不要上我這屋裏來,白天來上藥,也別把門關上,洪專員還以為--”
劉美玉明知故問:“以為什麼,以為什麼呀?”
林大錘輕輕敲了兩下桌子,說“他還以為咱倆搞對象呢!亂彈琴!”
劉美玉一揚頭,得意地說:“以為就以為唄,搞對象又怎麼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都不怕,你還怕啥?”
林大錘哭笑不得:“我還搞什麼對象,告訴你,我已經結婚了,有老婆了--”
劉美玉擺出一副什麼都知道的樣子,不溫不火地說:“我知道,她叫艾小鳳,對吧?人家不是又找主了嗎?還是喇叭花轎,吹吹打打辦的喜事呢。”
林大錘有些氣急敗壞:“你--好啊!你偷著在查我!”
劉美玉更加得意:“這還用偷著,這早就是公開的秘密了,誰不知道呀?”
“你--”林大錘氣得有些語塞。
“我,我怎麼了?”劉美玉以勝利者的姿態回敬著。
林大錘讓自己稍稍平靜一下,“我說劉美玉同誌,我挺納悶的,為什麼我越疏遠你,你還就越要往前湊乎呢?啊?真是奇了怪了。”林大錘的口氣裏略帶著嘲諷。
劉美玉根本不在乎,“這你不懂了吧,要不,我爸我媽怎麼都說我格路呢,不像個姑娘家。實話告訴你吧,越是黏黏糊糊的人我越煩,越是硬茬兒我越不買賬。喂(朝著林大錘),我也想知道知道,我為什麼這麼使你心煩……”
林大錘微微一笑,搖著頭,“不知道。”
“讓那個剛結婚又嫁人的姑娘給傷著了吧?”
“你說什麼?”林大錘一愣,故意扭過頭去。
“我說,你讓那個艾姑娘給傷著了吧!要不怎麼對我這麼反感。”劉美玉試探著。
“亂猜。關於你的事,我真沒留心。要不是洪專員剛才的那個電話,我還蒙在鼓裏呢。原來你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啊,怪我官僚,怪我官僚。”林大錘有些愧疚地望著劉美玉。
“那倒不敢當,不過,將來農場辦成了,我想成立個研究所,專門搞高寒地帶的作物栽培研究。讓我們辦的農場,不但能打出糧食,還要做到高產穩產,讓中國也有自己的米丘林。”
“你說的那米丘林是誰?”林大錘好奇地問。
“她是蘇維埃聯盟的女科學家、農藝家。這你就不懂了吧?種地也是藝術,可不比打機關槍,突突突突--隻要痛快就行。”說完用一種得意的眼光望著林大錘。
林大錘一下子興奮起來,“那太好了,科學上的事,你做主,我給你打下手。”頓了一下,又問道:“你還學過什麼?”
“我還學過蘇聯老大哥辦集體農莊的經驗。”
林大錘激動地站了起來,“這好呀,快給我講講!”
“今天就不講了,這三言兩語也說不完。你看你眼睛都熬紅了,先好好睡一覺吧。”劉美玉說完,憐惜地望了林大錘一眼,低下了頭去。
林大錘深深吸了一口氣,“看來,這種地也有不少學問,以後得好好向你學習,不過,今天先不扯那麼遠了,眼下,我有一件事要求你幫幫我,好嗎?”
劉美玉不解地睜大眼睛,瞧著林大錘,“求我?你還能求著我?什麼事,快講吧!”
“就是讓我招來開會的那些糧店主的事兒。”
“這事兒,我能幫上你什麼呀?”
“能,你二叔呀--你來做做工作,讓他領頭交糧。”
劉美玉一撅嘴站了起來,“我二叔那摳門勁兒,人家都叫他土鱉財主,讓他帶頭,恐怕沒門。”
這話早在林大錘的意料之中,他“撲哧”笑出聲來:“你先別急,我自有辦法。”
劉美玉認真地說:“你有辦法?你能治得了他?那你說,隻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盡力。”
“那好,我告訴你……”
左光輝出了屋,沒地方好去,他想來想去還是憋不下這口氣,就找來了周泰安、馬奇山,一起往劉老二家走去,一路上左光輝怒氣衝衝,到了劉老二家,上前就用巴掌“嘭嘭嘭”地敲門。
方麗霞剛吃完飯,還以為是老頭子回來了呢,方才林書記不是說了嗎,興許今天……她趿拉著鞋,高興地去開門,拉開門一看,她傻眼了:“喲,是左縣長、周局長、馬局長啊,黑燈瞎火的,有什麼事嗎?”
馬奇山見了麵就喊冤:“方老婆子,你們家可把我坑苦了,給美玉當個介紹人吧,都是你們上趕著央求我的,好事沒辦成,那都得怨你們。現在可倒好,左縣長為這事一不順心,就把我支在頭裏,讓我沒個安生……”
“到底發生啥事了?”方麗霞急切地問。
左光輝依舊怒氣衝衝,“上回你不是答應我說,再給劉美玉再做做工作嗎?這下倒好,大黑天的,那劉美玉和林書記咋就整一個房間去了呢?還關著門,這不是存心氣我嗎?”
方麗霞賠著笑臉,“不,這不可能,興許是你看錯了吧?”
左光輝根本聽不進去,“什麼不可能,我親眼看見的,我堂堂一個縣長,還唬你不成?”
“你們是不是以為左縣長老家的嫂子來了,和你家閨女的婚事就可以涼快了?”周泰安覺得既然左縣長把自己找來,總該幫著說幾句。
“她來管什麼用?”左光輝衝著周泰安說,“以後你們也別老是把嫂子、嫂子的掛在嘴上,我不是說了嘛,那是父母包辦的,我要離婚,金口玉牙,我吐口唾沫就是個釘。”然後衝著方麗霞說:“你們是不是看著林書記比我官大,想攀高枝是不是?”
方麗霞沒想到事情會像說的那樣,見左光輝還在氣頭上,就說:“左縣長,你先消消氣,這丫頭從小慣壞了,我這就找她去。”
左光輝依然怒不可遏,“現在就去,林書記雖然官大,可我左光輝也不是好惹的,活這麼大,還沒人敢耍戲我呢。”
方麗霞也不知左光輝說的那個敢耍戲他的人,是指自己呢,還是劉美玉,抑或是林大錘?她也說不準。等三人走了以後,她趕緊關上門,一溜小跑去找劉美玉去了。其實方麗霞心裏清楚,劉美玉要是能回心轉意,那當然好。她也不是沒勸過,關鍵是勸得了嗎?俗話說“女大不由娘”,她還管得住這個美玉嗎?那丫頭想著一出是一出,九頭牛也甭想拉她回來。既然左縣長、馬局長找上門來了,怎麼也得做個樣子給人看,再說方麗霞也想證實一下他們剛才說的是不是事實。所以,她決定先找到美玉再說。
方麗霞急急火火地跑進縣招待所接待大廳,見隻有服務員王秀芹一人,就嚷著:“老王家二丫--”
王秀芹不高興地說:“二嬸,什麼大丫、二丫的,我都參加工作了,有大名呀。”
方麗霞見她不高興了,就賠著笑臉說:“這死丫頭,還挑你二嬸的刺?好,好,叫大名。看你嬸急的,秀芹姑娘,聽說你美玉姐和林書記住一個屋了?”
王秀芹一聽笑了:“二嬸,這謠言長的什麼腿呀,跑你那兒咋成這個樣了呢?美玉姐住林書記隔壁,她是武大隊長派來給林書記當護士的。她剛給林書記換完藥,現在已經回自己房間去了,不信你自己看去!”
劉美玉的門虛掩著,她打來水剛要洗腳,見方麗霞進來,感到很突然,心想,出啥事了?便問道:“二嬸,這麼晚了,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方麗霞把四下裏瞧了個遍,沒發現什麼可疑的跡象,借口說:“沒幹什麼,你在外邊,我不放心,來看看你,想接你回家跟二嬸做個伴兒。”
“不行,我有任務呢。”突然想起林大錘剛才托付自己的事,不覺一樂,心想你來得正好,就說:“二嬸,我們林書記和我商量著正要找你呢!”
“找我?”方麗霞感到納悶,“什麼事兒?”
劉美玉連忙擦幹腳,穿上鞋,“走,去了你就知道了。”
方麗霞心裏犯疑,“你先給我透個信兒,一會兒問起來,我心裏好有個底兒,是不是糧食的事兒?”
劉美玉笑出了聲,“哈哈!看把你嚇得,去吧,沒事兒。我已經跟林書記說了,糧食的事情,你當不了我二叔的家。”
聽了這話,方麗霞才放了心,“好侄女,有你這話墊著,說啥我都不怕,走吧。”
劉美玉領著方麗霞,敲開了林大錘的宿舍,林大錘一見劉美玉身邊站著方麗霞,就明白了十之八九,他喜出望外,迎道:“快,快請進,請進!”
“聽美玉說,林書記您找我有事兒?”方麗霞簡單地表明來意。
“是的,是的。”林大錘邊說邊給方麗霞端來椅子,“我找你為的是糧食。你們家是開糧店的,找你不為糧食還能為什麼?”
方麗霞剛要坐下,一聽林大錘開門見山就提糧食,她趕緊站了起來,“林書記,美玉沒跟你說嗎?我當不了她二叔的家。”說完她望著林大錘。
“說了呀--我想劉老板在那兒開會,跟他說話不方便,人多眼雜,就想找你商量。快坐,別站著。”
“林書記,不怕你見笑,說到糧食,我家那掌櫃的,見糧比見爹媽還親。我供美玉上大學,這可是他的親侄女,他還直和我磨嘰呢。”說完方麗霞求助地望著劉美玉。
劉美玉忍俊不禁,“林書記,我二嬸說的是實話。”說著把方麗霞摁椅子上坐下。
林大錘也微微一樂,“我知道,在龍脈縣糧商界,陳玉興那一派,和你家劉掌櫃是井水不犯河水,可卻是完全不同的生意人。他們大坑大騙,囤積居奇,操縱糧價,危害人,危害社會。社會上雖然說你家劉掌櫃土鱉,可我心裏清楚,他也隻是憑小心眼兒經營,不招災不惹禍,總的來說商業道德還是比別的糧商要好。所以我想請你幫我上演一出拋磚引玉的戲,絕不讓你吃虧,怎麼樣?”
方麗霞瞪著疑惑的大眼,望著劉美玉。劉美玉其實也不知道林大錘的悶葫蘆裏裝的什麼,見二嬸求助自己,就問道:“林書記,你讓我二嬸怎麼個拋磚引玉?”
林大錘神秘地一笑,“縣裏113個糧商都知道要征糧,可是誰也不肯挑這個頭,都心存僥幸。他們互相抱著團,不想交,又不敢不交。至於交多少,他們把目光全都盯在劉老板身上。因為他們私下裏都認為劉老板最精明,一個個都驃著他呢,所以我很需要你們配合。倘若劉老板能主動交兩萬斤糧食,那麼其他糧商我就都能搞定。”
方麗霞一聽交兩萬斤糧食,臉色驟變,“林書記,我家可沒這麼多糧呀,讓我上哪兒去整呀。”她的聲音帶著哭腔。
林大錘繃起了臉,“劉太太,我說的兩萬,也不是隨便說說的,我早叫人做了調查了,兩萬斤也就十噸糧食,還不到十馬車,對你家不過小菜一碟。”
劉美玉也在一旁幫腔,“二嬸,當著真人就別說假話了。”
方麗霞瞪了一眼劉美玉,她後悔跑這一趟,可現在說啥都晚了。她隻好說:“這……這太多了吧?”
林大錘知道自己還沒說明白,讓方麗霞誤解了,就說:“這糧不讓你白給,算我借你的,怎麼樣?”
方麗霞不信任地看了一眼林大錘,“你借,你怎麼還呀?”
“明年秋季打了糧食,我連本帶利一起還你。”
方麗霞還是感到為難。萬一明年林書記調走了呢,萬一明年遭災呢,萬一……這萬一的事太多了。憋了半天,方麗霞憋出一句話:“林書記,我不是信不著你,我怕,我怕我家那老東西不信呀。”
劉美玉一下子明白了方麗霞的心思,拉起方麗霞的手,“二嬸,別怕,我現在當開荒大隊的副大隊長了,他林書記說的話要是不算數,明年種地打了糧食,我親自拉著給你送去。”
方麗霞一聽美玉當了墾荒大隊的副大隊長,臉上立刻現出了笑容,“真的?”
“不信,你問林書記。”劉美玉撅著嘴說。
“是真的。我身為縣委書記,又是堂堂七尺男子漢,哪能蒙你一個婦女同誌呢?再說劉副大隊長也可以作證呀。”
“那咱能不能白紙黑字畫押?”方麗霞試探地說。
“當然能。”
劉美玉瞧瞧林大錘,對著方麗霞說:“二嬸,這事兒你可不能對外人說呀!”
方麗霞指天發著毒誓:“真要那樣,就讓我遭天打雷劈!”又笑著對劉美玉說:“你嬸我還能得了便宜賣乖呀。”說著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