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糧食的事,林大錘又說到了糧庫,“地塞糧庫雖說是儲糧的好地方,將來也還派得上大用場,可是它的位置設置在山裏,周圍又都是樹,交通不便,還無法進行晾曬,這是最大的不足。聽說左縣長向上級建議新建糧庫,並已經獲得了批準,這種工作的主動性和負責任的精神很好,我去看了,選址也很好,既考慮到糧食進場的便利,又兼顧到糧食外運的水陸路交通,很有眼光。我建議曬場還應再擴大,我們辦一切事情都要用發展的眼光去看。如果目前的經濟條件不夠,可以先土洋結合嘛,搞一些土曬場,等以後有了條件再改建。”
左光輝見林書記表揚自己負責的工作,心裏暖暖的。他不住地點頭:“行,行。”馬奇山見狀,不由皺了一下眉頭。
最後林大錘說到分工,他用商量的口吻對左光輝說:“征糧工作,我具體負責,讓閻副縣長和辦公室的翟主任給我當個幫手,行嗎?”
左光輝弄不明白,征糧他不要糧食局長,這是怎麼回事呢?他以為是林大錘忘了或是說錯了,就提醒道:“讓馬局長也跟你們一起征糧吧?”
林大錘望著左光輝說:“糧食局在保障日常供應、平抑糧價、農資供應上應該有很多工作可做,馬局長還是忙他自己的吧!”頓了頓又說:“至於新糧庫的建設工作,以及外運糧食的檢查審批工作,還是請左縣長出力,好嗎?”
一個“行嗎”、一個“好嗎”,真讓左光輝如大伏天喝冰水,愜意極了。他覺得眼前的林大錘跟幾天前簡直判若兩人,說實話,今天的林大錘感覺有點兒和藹可親了。
閻永清和翟斌緊趕慢趕終於把請柬寫完了,並連夜分發完畢。因為移民都被接到開荒點上去了,就連劉老二也讓他把粥鋪撤了去開會。一大清早,兩人就按著林書記的指示,來到縣政府大會議室布置會場。宣傳科的同誌已經把會額“饑餓的體會座談會”寫好送來了,翟斌組織工作人員掛好會額,在邊上的牆上貼上《今日會程安排:各自準備發言提綱》。閻永清則讓剩下的工作人員把會場四周布置成展覽會形式:沿牆擺放著一圈桌子,桌子上布置的“展品”是討飯籃、打狗棍、襤褸的衣服、要飯的土碗……每一件展品前都附有文字說明,注明了該件展品的征集地和所有人,還附上了展品主人辛酸的故事。
望著這特殊的會場,翟斌忍不住問道:“閻副縣長,你說咱林書記要搞什麼名堂呀!”
閻永清想了想說:“我也猜不透,反正肯定有蹊蹺。”
翟斌笑著對閻永清說:“跟著林書記幹事可真有意思啊!”。
“有意思是吧,嘿!小夥子,好好學吧!”閻永清經過與林書記一段時間的共事,早已對他欽佩有加。他知道這個座談會肯定跟征糧有關,別看林書記不著急不上火的,心裏有譜著呢,但到底是啥譜,閻永清一時還猜不透。
八點整,113戶糧商糧販一個不落,全都準時到達。這些人進了會議室的大門,見會場如此特殊的布置,覺得奇怪,就嘰嘰喳喳地議論開了:
“這個座談會新鮮,饑餓的體會座談會。找錯人了吧?座談饑餓的體會,該找那些個盲流子呀!怎麼找我們這些人呢?”--這話引來了一陣訕笑。這些個糧商中哪一個有餓的體會,餓著誰,也餓不著賣糧的。
“這不是狗帶嚼子--胡勒嘛!”人群中有人讚同。
“我看啊,說不定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你們看!這些討飯用的東西,誰還沒見過?擺放在這兒,啥意思嘛?”
大家七嘴八舌,誰也猜不透這個座談會的用意何在,剛進會議室時的那點兒新鮮感說多了也就不新鮮了。八點半,會議沒開始。
九點了,會議的組織者還沒來,牢騷話也就一句句地多起來了:
“這縣委書記說話咋不算話呢,請我們八點開會,日頭都這麼高了,他怎麼還不來呢?”有人等不及了。
“什麼作風,這不是耍弄人嘛!”有人在發泄不滿。
“人家是縣官大老爺,想幾點來就幾點來,瞎嚷嚷什麼?”有人故意火上加油。
閻永清、翟斌在一旁勸導著:“請大家再耐心地等一等,林書記這些天確實忙,……”
不說這話不要緊,這話剛一出口,立刻引來了一通指責:“誰不忙了?把這事給忙忘了吧?這一上午耽誤我們掙多少錢啊?”
好不容易從九點挨到了十點。在人們急切的盼望中,林書記還是沒有出現。會議室裏早亂成了一鍋粥,原先發牢騷的人這回改成行動了。陳玉興一聲喊:“林書記在耍我們,我們等不起了,走!回家!”說著就往門口闖。
翟斌隻好堵著大門,讓閻永清趕緊跑去請林書記。原先正坐著等的人,此刻有見人帶頭,都一起湧到了門口,向翟斌示起威來。
“翟主任,你憑啥不放我們走?”
“會還沒開呢,怎麼能走?”
“通知開會的人自己不來,我們憑啥等他?”
“閻副縣長不是已經去請林書記了嗎?”
“能不能請來還不知道呢,會啥時候能開呢?”
……
馬立文上前指著翟斌說:“那我們就再等他一頓飯的工夫,要再請不來,我們可就對不起了。”
孫文懷陰陽怪氣地說:“林書記不像你們想象的那樣,我看,他是故意的。說不定他正琢磨著怎麼從我們手裏套糧呢,興許是這缺德的主意還沒盤算好。”
陳玉興一看群情激奮,更來了勁了,“不管他姓林的出什麼花花點子,想再來左縣長那一套唬洋氣兒,咱們是再不吃這個了。”
馬立文也來幫著助威:“那當然囉。”
陳玉興指著會標說:“你們瞧瞧,還叫什麼饑餓的體會座談會?我看,這純粹是扯談。這縣委書記打仗行,當官兒呀,八成還沒左縣長那兩下子呢,這叫什麼會呀,讓這麼多人戧戧饑餓的體會,這不是笑話嗎?談饑餓的體會,還不是張嘴就來,要什麼發言提綱?隻要會吃飯、會說話的,就連三歲孩子都能說出來……”
這番話引得眾糧主哈哈大笑。翟斌實在聽不下去了,他不能容忍這些糧蟲子在這兒肆無忌憚地埋汰林書記。他吼道:“你們太不像話了,胡說些什麼呀?”
可是這夥人仗著人多勢眾,翟斌的這幾句話就像水中的一片落葉,一個浪頭就把它淹沒了。
閻永清急匆匆地來到林大錘辦公室,見林大錘正要外出,就問道:“林書記,你要去哪兒?”
“去開荒點,順路去一趟花子村。”
閻永清見林大錘真把今天開會的事給忘了,就提醒道:“林書記,你昨天不是讓我和翟斌挨家挨戶給那些糧店主發請柬了嗎?他們都在等你開座談會呢,這事兒你忘了?”說完尷尬地笑了笑,“這些日子看把你給累的……”
林大錘望著閻永清關切的樣子,笑著拍拍自己的腦門,“就憑我這腦袋,這麼點事兒還能忘?這是我特意安排的。”
閻永清更迷惑了,“特意安排?”
“對,特意安排!讓他們鬧去。啥時候不鬧了,想明白了,我再去。現在他們能談出那饑餓的感受嗎?”
閻永清一擺手,“不行,不行。會議室都要炸了廟了,一頓亂戧戧,說啥難聽的都有,還有人鬧著要回家。你去一趟吧,我和翟主任實在招架不住了。”
“他們隻要來了,就誰也走不了,我已經通知在大門口加派警衛了,可能剛才他們在暗處,要是真有人敢走,他們會出麵阻止的。反正談不出體會就別想走人!”
“林書記,您還是過去看看吧,哪怕跟大家照個麵,說幾句也行!”
“好吧,我先跟你看看去。”
離會場還有百十來米,林大錘並沒有聽到如閻永清所說的“炸了廟”。手持長槍的警察早已在門口站成整齊的兩隊,個個威武雄壯,讓人望而生畏,不敢近前。
會場裏麵的人見林大錘正大步流星地向會場走來,剛才還在門口紮堆的人們,迅速跑回到原先的座位上。翟斌在心裏罵道:這夥勢利小人!也就背地裏能耐。現在林書記來了,咋就沒一個敢出來和他當麵叫板的呢?有本事,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聽聽。
林大錘走進會場,徑直往台前走來,他的目光掃到哪兒,哪兒立刻就靜了下來。等下麵全安靜了,他開始講話:“各位掌櫃的,把大家請來開個座談會,我卻到現在才來。有人以為我忘了,說啥難聽的都有,這我早料到了。不過請大家放心,我不計較。其實,縣裏一個副縣長、一個辦公室主任親自給大家送帖子,這已經說明今天的會很重要,同時說明縣委縣政府對今天來開會的人也很重視。我怎麼能忘呢?牆上不是貼著《今日會程安排》了嗎?我是想多給大家一點時間,讓大家圍繞座談會的主題認真思考思考,會場之所以這麼布置,也是為了啟發大家思考這一主題的。這樣就能把饑餓的體會說到點子上了。那麼,會議也才能開出效果,不是嗎?有人說我出的這個題目太淺,隻要會吃飯會說話的都能說出來,還有的說開的這個會議是小兒科會議。隨你怎麼說,但有一條,就是做糧食買賣的,要不把饑餓的體會搞透了,心就會變黑,心一黑,糧食生意肯定也做不好。做人都不會,怎麼會做生意呢?你們說是吧?”
一番話,說出了一個淺顯的道理,做人比做生意重要。可底下這些糧商糧販,哪一個關注過怎麼做人了?做生意的隻要把生意關注好了就行,林大錘這麼說顯然是故意抬杠,但誰又能跟他計較呢?會場上頓時鴉雀無聲。
林大錘瞧瞧劉老二,見他低著頭,就說:“劉掌櫃,我的話,你說是不是?”
劉老二見被點名,隻好尷尬地點點頭,從牙縫裏擠出個“是”字,又向兩邊笑了笑,迅速把頭埋下。
林大錘接著說:“劉掌櫃,我覺得,你對這個問題應該有個挨餓人都有的感受,不然你怎麼會慷慨解囊,支起了粥棚讓這麼多移民天天去你那兒喝粥呢?這一點上,我替大家謝謝你。”
這幾句話,說得劉老二的臉紅一陣白一陣,心裏像在打鼓。他不知林大錘是真不明白他這樣做的心思,還是在故意裝糊塗。隻聽見林書記說替大家謝謝自己,他趕緊拱手抱團欠了欠身子:“應該做的,應該做的。”說完又趕緊低頭坐下。
林大錘見大家還不吭聲,就說:“我這個座談會,準備這樣開,座談嘛!就是大家說,誰說對了,誰就先走,要是說不好,那可對不起,還得請你留這兒繼續體會體會,等你啥時候有體會了,再回去做你的生意也不遲,那時你就懂得該怎麼做個合格的生意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