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奇山在一旁小聲嘀咕:“我們不也完成了五萬斤軍糧了嗎?”
這話被林大錘聽得一清二楚。他轉過身子對著馬奇山說:“那五萬斤是昨天的糧!今天早就變成屎了。那屎還能吃嗎?”他突然又加重了語氣,“馬局長,讓你呆在糧食局長這個位子上是幹什麼吃的?讓你配合左縣長征糧,你都幹了些什麼?你還能不能幹?不能幹的滾他媽的蛋!”看來林大錘真的是發火了。他已經有兩句粗話了。
馬奇山被他罵得沉下了頭,他知道這是他自找的。在這種場合,麵對林大錘咄咄逼人的氣勢,他不敢計較,但馬奇山並不是怕挨罵,而是在擔心林大錘是不是已經發現了什麼,故意敲山震虎,那頭設下陷阱,正等著自己往裏鑽?現在林大錘拿下了地塞,氣勢正盛。自己手下的幾員虎將也都被他收拾完了,僅剩一個王老虎,也如喪家之犬,還不知躲哪個角落裏呢。如果林大錘真掌握了什麼,接下來就該拿他馬奇山開刀了?他清楚一場新的較量必將開始,林大錘這些話可以看作向他宣戰的第一槍,他心裏暗暗地說:等著吧,兔子急了還會咬人呢,把我惹急了,大不了跟你拚個魚死網破……
林大錘不想再跟馬奇山囉嗦,他把身子轉向左光輝,動情地說:“左縣長,說到責任,其實就是我們對老百姓的良心。當然你也有你的難處,可是你要盡快從悲痛中走出來呀!就拿這場地塞戰鬥來說吧,郝前進大隊長和其他十五名戰士沒了,他們都是生龍活虎的,是跟著我浴血奮戰了多年的,有著生死之交的好兄弟啊,要是我也一直在悲痛中哭哭唧唧,不用烈士的鮮血激發自己去努力完成他們未竟的事業,我就沒有盡到我的責任,也沒有對得起老百姓的良心--我的左縣長,你不也曾是大家敬仰的殺鬼子、打老虎的英雄嗎?”
馬奇山趕緊說道:“對,對,左縣長是英雄……”
林大錘不屑地回頭瞧了一眼馬奇山,仍然對著左光輝,眼裏流露出期盼的眼神,語重心長地說道:“英雄--,世上沒有永遠的英雄。英雄要是隻躺在自己的功勞簿上,不再前進,就會變成狗熊,變成狗熊!這你懂嗎,懂嗎?”
最後的幾句語氣強到了極點,既情真意切,又振聾發聵。它仿佛魔咒,在左光輝的心頭反複敲打著:英雄不再前進,就是狗熊!左光輝覺得自己是該靜靜地思考一下自己的過去,思考一下林書記的這些話和那期盼的眼神,林大錘若不是真心實意地為了工作和對工作的高度責任感,至於和自己撕破臉皮,發那麼大的火嗎?至少在林大錘來到龍脈以後的這段日子裏,左光輝不覺得林大錘是個裝模作樣會演戲的人,他相信這人是實在的,他的話是他的真情流露,不過實在太衝,真讓人受不了。
臨時病房被莊青草幾個收拾得幹幹淨淨,桌子上每天都換上她們采摘來的新鮮野花。黃的、白的、粉的、紫的……花兒增添了病房裏的色彩,讓人一進來就有一種溫馨的感覺。武大為、張猛等6名傷員就躺在這臨時病房裏,其中隻有武大為被金曉燕認定是重傷員。那天,他就是不肯上救護車,硬把救治讓給了其他重傷員,自己成天混在輕傷員隊伍中,追悼會那天還和張猛鬧著非要去參加不可。金曉燕、劉美玉說啥也不同意,正好林大錘陪著洪濤來看望見大家,被金大夫一告狀,才讓洪專員給壓下了。張猛瞅著莊青草出去了,屋裏隻剩下6個男的,就對武大為說:“武副團長,你那傷能耽誤生孩子嗎?”
武大為咧了咧嘴:“張猛,你說王老虎這個王八蛋,打哪兒不行,偏往褲襠裏打,小蛋蛋都被打碎了,還怎麼生孩子,恐怕要絕後了,找媳婦也別提了。”
張猛是在衝進6號宿舍與敵人拚刺刀時,一個敵人從背後抱住了他,當時他的後背全被紮出了血眼子。所以不能仰著睡,他趴在床上仰著頭對武大為說:“別怕,副團長,你是為了救莊青草才負的傷,那莊青草應該嫁給你才對。”
其他四人也“對呀!是呀!”地一起跟著說。張猛又問道:“那莊青草知道你傷哪兒了嗎?”
“大概不知道”,說這話時,武大為紅著臉。
“那莊大叔他知道不?”
“大概也不知道。金曉燕、劉美玉答應給我保密。再說,給我上藥包紮的時候,他倆都不在。”
這時門口傳來了汽車聲,一會兒王豆豆跑了進來:“武大隊長,洪專員派我給你們送藥來了。他從省裏請來的勘探專家也到了。”
這消息讓武大為非常振奮,他大聲問:“在哪兒呢?”
王豆豆說:“洪專員陪他們下荒地去了。”
武大為哪裏躺得下去,他打從接受墾荒大隊隊長職務以來,就一心想著要讓荒原翻個個兒,明年就一車車的往外拉糧食。誰知道林書記掉下了地塞,自己隻好放下開荒這頭去打地塞,這仗又打得這麼窩囊,不但沒逮著王老虎,剛下去就掛了彩,還處處讓別人為自己操心。這天天躺著的日子讓武大為著實難受,前些天聽說開荒地裏到處是“塔頭墩”,連小火犁都翻不動它;近來又遇著澇窪塘,人、機都下不去;前麵還有什麼“鬼沼”,戰士們有勁兒使不上,急得直上火。他一直想下去走走看看,但每次都讓劉美玉和金曉燕給攔住了,現在聽說從省裏請來了勘探專家,他說啥也不肯再這麼躺著了,於是,他努力坐了起來,把被子揭開,剛準備下地,卻又被金曉燕逮了個“現行”。
“武隊長,你的傷還沒好,不能下地,隻能臥床靜養。這傷口要是感染了就麻煩了。”
金曉燕正端著藥盤進來,準備給大家換藥,見武大為要下地就趕快放下藥盤,走到武大為床前摁住他,“你又要上哪兒呀,武大隊長!你總不帶好頭,別的傷員都跟著你學,那我們還怎麼管理呀?”
武大為也不搭理,一彎腰,從床底下抽出根拐棍,努力支撐著身子站了起來,“剛才王豆豆說省裏的勘探專家來了,我要陪他們上鬼沼那兒看看去。”
“不行!你不能去,那兒有人。林書記、莊大叔都在那兒呢。”金曉燕態度十分堅決,拽著他的胳膊就是不肯鬆手。
武大為輕輕地一扒拉,金曉燕仍然不肯鬆手。武大為厲聲命令道:“鬆手!金大夫,你關心到適當處我會感激,關心到不正當處就叫人煩了,知不知道?”
這話剛好被正走進屋的劉美玉聽到,見他扒拉金曉燕,趕忙走上前來,指著武大為說:“好心當作驢肝肺,什麼叫不正當處?你當大隊長也不能欺負人啊。”
武大為見金曉燕又來了幫手,知道不來點硬的,自己還是走不了。於是他把被金曉燕按住的那條胳膊用點力一推,把金曉燕推得閃了個趔趄,然後拄著棍子站起身來,吃力地往門外走去,邊走邊說:“你們阻止我的工作,就是不正當處。”
劉美玉剛要分辨,張猛見狀,望著劉美玉求助地說:“你們就讓他去吧,你們還不了解他,成天躺在這兒,他真會憋出病來的。”
金曉燕委屈極了,一下子撲到劉美玉的懷裏,哭出了聲:“美玉姐--”
劉美玉撫弄著金曉燕的頭,看著武大為拄著棍子出了門。
武大為走出了臨時病房,微風吹來,他打了個寒顫。北方這金秋的風,吹在身上感覺不隻是爽,而是太爽了,他仰望藍天白雲,天那麼高,那麼藍。好些天沒下地走動,他感到有些頭重腳輕。他看到正在不遠處的王豆豆,便招呼道:“小土豆,過來,扶我上車,送我去鬼沼”。
王豆豆跑過來,扶著武大為上了車,然後向鬼沼開去。
車上,武大為想起有些天沒見著王豆豆的人影了,就問:“這些天,你上哪兒了?”這病房是王豆豆每天必到之處,他不但能給大家帶來外麵的消息,還給大家講從他奶奶那兒聽來的稀奇古怪的故事,所以大家都很喜歡他,一天不見,反倒覺著生活中少了點啥。
見武隊長問起,王豆豆就把憋心裏的鬱悶全倒了出來:“我去了趟長春,想找咱團長的媳婦問個明白,不能總這麼不明不白地拖著。我要問她心裏還有沒有咱團長了,問她為啥又嫁了人?她要說不明白,我也好替咱團長出口悶氣,她算什麼呀?……萬一另有原因,咱也別委屈了人家。那樣的話,咱團長也好破鏡重圓!”
“那你見著嫂子沒有?”武大為關切地問。
“見著倒好了,那劉老大糧店的人,說她又跑了。這到底算怎麼檔子事呢?”提起這事,王豆豆就一肚子的官司。他實在想不明白,曾經讓自己羨慕不已的嫂子,還指望著她給自己說個媳婦呢,怎麼會嫁人?既然嫁了人,又為什麼要跑呢?他也不知道該往好的地方想,還是該往壞的地方想。
武大為覺得艾小鳳走了也好,就寬慰王豆豆說:“算了吧,就當咱團長嗑瓜子嗑出了個臭蟲來。軍人嘛,要心胸豁達,要寬容。想明白這一點,就認了。憑咱團長,什麼樣的姑娘找不著呢,她艾小鳳嫁人就嫁人吧,好姑娘有的是,團長還可再找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