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錘越想越恨!這一切全都是王老虎這王八羔子造的孽,他想去找王老虎報仇,可王老虎在哪兒呢?有本事你倒站出來照量照量!什麼老虎?全都是他娘的縮頭烏龜……林大錘拿起那半截鐵錘,細細端詳起來,五年了,幾乎沒碰過它。那錘頭因長年累月地捶打,四邊都已陷了下去,錘麵卻打磨得鋥亮。林大錘認得它,那是他爹留給他的,那把兒是棗木的,那把上流淌過爹和自己多少血汗。那木把光光溜溜的,握著可舒坦了。鐵錘握在手裏就覺得生活踏實,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兒。可現在這僅剩的半截錘把上被血染得暗暗的,沒有一點兒光澤了。此刻王老虎要是站在他跟前,林大錘非一錘能把他錘扁了。他非常想發泄,就像以前在戰場上,端上衝鋒槍大聲吼著,衝出戰壕朝那些狗日的嗒嗒嗒嗒掃射,看著敵人一排一排地在自己麵前倒下。可眼下他朝誰去發泄呢……再不,要有個鐵匠爐也行,望著那燒紅的鐵,一錘兩錘……使勁往下砸,直到砸得筋疲力盡為止。
他想回趟家,到娘的墳上去燒一炷香,磕幾個頭,大哭一場;他想去尋遍天涯把艾小鳳找回來,永遠也不離開她……此刻,選擇哭,隻能被王老虎看笑話;選擇找艾小鳳,她又在哪兒呢?王老虎巴不得你痛不欲生才好呢!林大錘啊林大錘,怎麼?黨交代的工作不幹了?林大錘立刻清醒過來,他提醒自己,千萬不能莽撞,那樣隻能是親者痛,仇者快。他把所有的悔和恨深深地掩埋在心中,他告誡自己:你是龍脈縣的縣委書記。龍脈的人民在看著你,黨也在看著你。隻有把黨交代的工作幹好了,才是娘和小鳳所期盼的;隻有把王老虎這夥匪徒徹底消滅了,才是真正替娘,替小鳳,替龍脈人民報了大仇。
王豆豆見自己向團長彙報了家中的情況,林團長半晌也沒說話,王豆豆知道團長心裏痛苦,便直截了當地說:“團長!快去把嫂子找回來吧,丟了這麼好的老婆多可惜啊!”
“你當我不想找?你都不知道在哪兒,叫我上哪兒去找?再說我們下來這二百三十四人,我是總帶隊,為了一個老婆,就扔下大家不管啦?扔下龍脈的事情不管了?亂彈琴!”林大錘盡管克製著自己,依然火氣很大。
“那你也不能不要嫂子啊,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再怎麼總得心裏落個底呀。”王豆豆還是堅持著。
“你不要再說了,誰說我不要你嫂子了?”林大錘發現自己在衝著小土豆發火。緩了一下,用略微平靜的語氣說:“你嫂子是個精靈人,她一個人能抗住,隻要她活著,我總能找著她。隻是現在還不行,我確實走不開呀。”他又把昨天夜裏王老虎在龍脈縣政府門口貼告示的事跟小土豆說了一遍,末了才說:“這樣吧,等明天武團長他們去開荒點了,你再悄悄回去一趟,細細地打聽,等有著落了,咱倆再一起去接你嫂子。另外,關於我家裏的事就你知我知,不興對別人說,好吧?”這下才給了小土豆一個比較滿意的交代。
自打劉美玉逃婚,劉老二兩口子就跟沒了魂似的,畢竟從小養到大,能不心疼嗎?這邊馬奇山、周泰安不緊不慢地催著要人,那邊托人去四下打聽,沒半點兒消息。昨天傍晚,馬奇山從小清河村一回來就跑來告訴說,劉美玉回來了,還當了兵,參加了墾荒隊,明天就要到大荒甸子去開荒種地了,現在就住在縣政府招待所。說完,人就走了。方麗霞沒顧得上吃晚飯,就心急慌忙地跑去找,墾荒隊總共就兩名女的,問誰誰都說在那個房間,可是方麗霞手都敲痛了,門就是不開。那麼劉美玉到底在不在屋裏呢?在。那為啥不開門呢?她知道二嬸找她除了逼她嫁給左光輝,不會有別的事。她不想讓自己再卷進那樁讓她惡心的婚事裏去。隻要明天一到墾荒點就好了,就沒這煩心的事兒了。
方麗霞垂頭喪氣地回到家裏,見劉老二隻顧悶著頭抽煙,一把奪過煙袋鍋說:“別抽了,想想怎麼把女兒找回來吧!培養個大學生多不容易啊,哪能讓她去開荒種地呢?真不知這孩子喝了什麼迷魂湯了,怎麼會越學越不知好賴呢?放著好路她不走,真是越活越回旋了。”方麗霞實在弄不明白。
頓了一會兒,劉老二接茬說:“你都找不回來,叫我有啥辦法?要不是昨天馬局長來給個信兒,咱還不知道女兒去開荒種地,幹這丟人現眼的活呢?放著這陽光大道她不走,偏要……她要實在不願嫁給左縣長,我豁出老臉了,依了她還不成。隻要她跟我回家,咱倆養著她。”
劉老二正說著,沒想到左光輝披著大衣走了進來。說曹操,曹操就到,窘得劉老二紅著臉,堆著笑迎了上去:“左縣長,快,快請,屋裏坐。”
原來左光輝剛才聽馬奇山說方麗霞去找劉美玉了,就想過來打探消息,不行的話再拿話敲打她。見劉老二客氣地招呼自己,就走到炕沿前坐下,不陰不陽地說:“劉美玉回來了?聽說你們找她去了?”他直截了當地說明來意。
“左縣長,你說,我這個不爭氣的……”方麗霞知道來者不好對付,這還是劉美玉出走以後,左縣長第一次登門,所以說話格外陪著小心。
“行了,你先別說這個,今兒個咱們好好說道說道,”左光輝見方麗霞欲言又止,料想不妙,就不客氣地打斷了方麗霞的話,“讓你家劉美玉跟我成親,是你們上趕著的吧?”
“是,是,真對不起。”劉老二夫婦異口同聲地說。
“不是個對得起、對不起的事兒,你們說,我左光輝好歹也是一縣之長吧,我圖你們啥了?叫你們這麼一耍戲,我這臉兒往哪兒擱呀!啊?好像我姓左的在逼婚似的!真有鬧的。”
“不,不,不是這麼回事,都是我倆不好。”劉老二唯唯諾諾地應付著。
“左縣長,你放心,我就是豁出這條老命,也得把她這不識好歹的勁兒給別過來。”方麗霞自知理虧,除了許諾,她沒有別的辦法。
“這話是你說的,我可不逼你,這事你們自己掂量著辦吧。”左光輝說完,一抖大衣,揚長而去。
“左縣長,你走好!”後麵傳來劉老二和方麗霞的送別聲。
左光輝頭也不抬,威風凜凜地走了。他不是那種吃不著葡萄就說葡萄酸的人,他是想吃葡萄就非得把葡萄放進嘴裏的人。
得知林書記要拜訪莊大客氣,馬奇山一開完會就馬不停蹄地來到小清河村。莊大客氣正好也在村公所。
“馬局長,你吃了嗎?”見馬奇山走了進來,莊大客氣還是那句開場白。
“莊村長,你也別跟我客氣,我是剛開完會,來落實征糧工作的。”
“馬局長,可不能再征了,咱小清河村家家戶戶確實沒有餘糧了。”
“不能吧,鄉親們的手裏怎麼也得留點兒過河糧吧?”
“馬局長,這年頭,鄉親們都餓怕了,就是有點兒,也不會全抖擻出來。再說,你知道,咱小清河村,支前糧可沒少送啊,你可不能再打咱們村的主意了!”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這回可不是我要打主意。這不,新來的縣委書記剛剛到任,就接到要為沈陽戰場征購50萬斤糧食的任務……”
“什麼?50萬斤?我的馬局長,你就是把我全村男女老少今年吃的包括去年吃的全從肚子裏摳出來,也湊不足50萬斤呀!”
“又不是讓你一個村交50萬斤,是咱們全縣一共要交50萬斤。要是實在沒有那也沒轍,隻要有就得交。過幾天,新來的縣委書記還要來拜訪你呢,好好準備吧!你可是縣裏的大人物嘍!”
“他找我幹啥?”
“找你出山呀。”
“什麼出山?”
“你要不出山,怎麼知道家家戶戶把糧食藏哪兒了?你要不出山,他怎麼找得到地塞糧庫呢?”
“馬局長,這事我可不能再幹了,求你給新來的書記捎個信兒,那得罪人的事兒,我死活是不能幹了!”
“我可不能給你捎這個信兒。你自個兒想招兒吧!好了,我還要到別的村去落實。”馬奇山說完就轉身離去。
莊大客氣追了上去:“馬局長,你們可不能逼我呀!”
馬奇山心裏暗喜,這一番話,不顯山不露水地把莊大客氣給嚇住了,看來效果還不錯。他心裏說,莊大客氣,不是我要逼你,是林大錘在逼我,該點你的話我都點到了,下麵該怎麼辦,你可比我明白……
馬奇山走後,莊大客氣像掉進了大冰窟,從頭到腳都涼透了。因為他有那點兒本事,日本鬼子不放過他,國民黨不放過他,現在解放了,縣委書記還是不放過他。他知道自己惹不起,那隻有一條路了--躲。這也正是馬奇山所期待的。